第28章

  等三人匆匆抵达,宴会正开始。
  放眼望去, 徐家家主和他的夫人坐在最前面, 待看清徐家家主的模样后,宫忱脸色微变。
  怎么是他??!!
  八年前,他前往道亭求救,其中有两位蓝袍道长,一位是方显山, 还有一位,竟是现在的徐家家主,徐锦州!
  当年徐锦州一句话阻止了其他道长跟自己走, 让方显山得逞。
  宫忱侥幸逃脱后,之所以没有再向道亭求救,是因为怀疑那两人都和鬼影有染, 他只怕自己不是去求救,而是去送死。
  胸口难以遏止地传来一阵心悸。
  宫忱飞快从兜里摸出一个药瓶, 用袖口掩着,捏着茶杯佯装喝茶,仰头吃了两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心脏曾受贯穿伤, 虽捡回一条命,却留下了难以治愈的旧疾。
  来之前他明明已经吃过药了,为何还会……
  凤鸣城……方显山……徐家家主……旧疾突发……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
  那他今天也许, 难逃一劫。
  乐声渐入高潮。鼓点骤起,铜铃摇曳,七八个身披斑斓彩衣、戴着柳木面具的戏子鱼贯而入。
  鼓乐节奏轻重缓急,他们或腾空跃起,或低身疾行,每一个动作都极具力量又不失典雅。
  伴随着一道锣声急促响起,只见“神明”怒目圆睁,“鬼邪”惊慌四窜,传说中凤鸣城天降仙人,斩妖除魔的画面被描绘得栩栩如生。
  宾客们无不叫好,掌声如雷。
  宫忱屏气凝神,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毕竟是宴席之中,在场戴着面具占少数,剔除性别之异、年岁之别、体态之殊,还余五人……这里面,谁有可能是方显山呢?
  “钦儿。”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拍了他肩膀一下,宫忱一个激灵:“段叔叔?”
  段天澜听见他面具下的声音,皱了下眉:“你是宫忱?那钦儿呢?”
  宫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天底下竟然会有父亲把儿子认错……
  等下。
  他错愕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心底一片骇然。
  他和段钦身形相仿,今天穿的衣服虽然款式不一,但都是黑色的,又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
  就连段叔叔乍一眼都能认错,更何况其他人呢?
  如果现在有人要害自己……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春熙园门口,正是戴着面具的段钦。
  与此同时,方才宫忱怀疑是方显山的五个人之一“不小心”摔碎茶盏,在乐声悠扬的宴会上,发出一道很轻的“哗啦”声。
  如同一道指令。
  下一刻,扮演“鬼邪”的一位戏子正好“逃窜”至段钦面前,袖口掩映的东西寒光凛凛。
  宫忱当即摘下面具,吼了一声:“段钦,躲开那个人!!”
  段钦脑子虽然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将身体一偏,躲了下。
  就是这一瞬间,段天澜宽阔的身影已经站到了儿子面前,一掌将那戏子轰出数米,倒地后狂吐血不止。
  “爹?!”段钦也是不敢置信,脸色有些苍白。
  “有刺客?!”
  “……”
  众人哗然。
  宫忱还没松口气,就见摔茶杯的那人站了起来,匆匆欲离。他急忙挤开人群追过去,步至门口时,心脏忽然剧痛难忍,趔趄两步。
  “你没事吧?”有人扶了他一下,低低地问。
  “没事。”
  “没事?”那人的声音陡然一扬,轻笑一声,“那可,真是遗憾。”
  这笑声一如当年,充满恶趣味,令人作呕。
  宫忱浑身血液一凝。
  “好久不见。”方显山在他身后叹道,“你还是那么弱小。”
  宫忱反驳不了。
  他的脖颈被狠狠攥住,呼吸迅速薄弱,连挣扎的动作都显得无力。
  自宫忱摘下面具喊出段钦名字的那刻,他就选择了暴露自己,把危险从段钦身上揽回来。
  只是,那份独属于段家小公子的关注并不会因此分给他些许。
  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即将失去生命的少年。
  “坚持住,”方显山感动道,“若你死得太快,我还会觉得可惜。”
  宫忱意识恍惚,只拼命扣着脖颈上的手臂,在那上面留下几道血痕。
  方显山说得没错,他还很弱小。
  他这些年好像在攀爬一座悬崖,随便谁往下砸点什么,对他来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算命的说他短命。
  四岁,他心脏贯穿,没死。
  大夫说他活不过十岁。
  十岁生辰过去,还是没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去,但他知道没人会接着他,越弱小,就越需要用尽全力,不择手段地。
  有什么渗进方显山的伤口。
  “毒?哈,你以为普通的毒会对我有用?”方显山开口时只是感觉到微麻,不以为意。
  可须臾过去,被抓伤的血肉开始溃烂,半条手臂如同正被沸水浇注,滋滋冒泡,皮都被烫开了!
  他痛苦地呻吟一声,忍不住松开手,阴森道:“还真是不能小瞧你小子,既然你找死,我就………”
  “你就怎样?”
  这时,一柄雪白明亮的剑忽然横陈在方显山脖颈旁,压出一道血痕。
  这个声音……
  宫忱喘着气,还没来得及抬头确认,就有人摁着他的脑袋往身后带。
  “治好他。”头顶的声音清冷冷的,像这早春三月的风。
  “遵命。”
  之前见过的少女笑眯眯地扶稳踉跄的宫忱,手中青色灵力浮现,将一颗丹药化开,给宫忱服下,“又见面了,小公子。”
  “………多谢。”
  宫忱怎么也没想到,最先发现自己的会是徐赐安。
  来人已经和方显山正式交手,宫忱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少年身姿卓然,出剑利落,长剑挥出残影如霜,暗藏杀意。
  同样是十二岁。
  他如此狼狈,他却如此耀眼。
  宫忱怔怔地看着,心底缓缓涌起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情绪。
  并非嫉妒,也并非挫败。
  硬要说的话,或许是崇拜,是钦佩,但又有那么点不一样………
  “宫忱!你没事吧?!”
  一道声音把宫忱的思绪拉了回来,好友几乎是扑过来,抓起宫忱的手腕把两指压上去。
  “怎么会,心脉这么紊乱,你是不是没吃药?”柯岁焦急地从怀里摸出药瓶,和宫忱带来的一模一样。
  宫忱摇摇头,苦笑道:“吃了,但这次好像没用……”
  “我看看。”这时旁边一道温润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爹!”柯岁瞬间如见救星。
  宫忱一愣,虽说他跟柯岁要好,但几乎从未见过柯岁那位被世人奉为神医的爹。
  如今只感觉一双温厚的手掌抵在他的背后,随即一股暖洋洋的灵力流入心脉,渐渐地,身体的疼痛一点点消失了,神经紧绷后突然的放松让他眼皮子越来越沉。
  “别怕,”柯父轻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睡一觉吧。”
  “谢……谢……您。”
  好温柔的人。让宫忱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听话地阖上了眼。
  那边打斗也接近尾声。
  徐锦州有意不让其他人出手,想看看自家孩子的实力如何。
  没让他失望,徐赐安竟然以金丹境和对面过了数十招,当然,再打下去他肯定是灵力最先枯竭的人。
  “不愧是徐家的天纵奇才,”方显山啧道,“和刚才那个只会耍小聪明的废物不能比。”
  “我太不喜欢听狗讲话,”徐赐安语气不疾不徐,“不打了。”
  “拿下。”
  随着两个字冷然落地,四道人影如鬼魅般出现,可怕的灵力乍现,迅速将方显山压制住,扣押跪地。
  若宫忱还有意识,定能认出,这正是给自己指路时,同时说出“东南西北”的四个傀儡人。
  其中一个掀开方显山的面具,底下却是一张五官模糊的脸,根本辨不出身份。
  “是个劣质的分身傀,连脸都没做,”少女遗憾道,“我就说怎么这么弱。”
  “嘿嘿嘿,”方显山一口咬烂嘴里的毒囊,“今天的戏就到此为止,各位,再…………”
  一柄剑直接刺穿了他的咽喉。
  几滴血溅在猞猁面具上,被主人舍去。
  这分身傀反正要死,最后这一剑实在是多余,还脏了手。
  一旁徐锦州皱了下眉,正要开口,李南鸢却笑了一声,“够狠,很好。不过若是我,刚才便会救下他,留一口气,再折磨至死。”
  徐赐安收剑,若有所思道:“孩儿谨记。”
  徐锦州无奈地望了两人一眼,未再多言,开始着手处理安抚宾客、排查刺客身份等诸多乱七八糟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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