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谋略 第73节
秦曦也不言语,走过来也提笔写就,晚亭看时见他的笔法如同刀削斧劈,隐隐透着利剑般的锋芒。建元帝见了那字后也不禁看了秦曦一眼,微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继续看两个儿子的字。
云遥笑道:“两位皇子都出手了,臣也不能藏拙,就献丑博大家一笑罢。”说罢绾了衣袖,下笔如风,瞬间二十八个字呈现眼前,个个字都是力透纸背,尤其每逢一竖的笔画时,更是给人一种刺破苍穹之感!
晚亭才在心里赞叹,南宫黰也走上前来,接了云遥手中的狼毫,只听唰唰几声响,提起纸来,上面墨迹淋漓,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跃然纸上!晚亭脱口叫了声“好”,惹的南宫黠愁眉苦脸:“你们个个都比我高明,可叫我怎么办?说来都是妹妹你的错,你还敢叫好?”一边说一边写完,搁了笔自嘲道:“我这狗爬一样的字就当给大家取个乐吧,别笑的过分了,好歹留点面子给我。”
晚亭看了看,见那字圆满俊秀,虽然没有什么风骨,但也是中规中矩,便道:“哥哥说哪里话,你这字还不好,那些学究们岂不都是小儿描红了!”一句说的南宫黠咧了嘴笑个不停,直道还是妹子好。
南宫铉起身笑道:“这些小一辈的都显露了功底,倒勾的我手痒起来。皇上,臣也献丑一回,卖弄卖弄吧。”
建元帝笑道:“当年朕初见你时,你的那笔字可真是让朕笑痛了肚皮,活似喝醉了酒一般。朕还记得你当时辩称那是什么‘醉字’,是需要大学问的人才能写的出的。哈哈,当时就给朕留下了深刻印象。不知时至今日你这猴子有没有进步些,可不要在这些小辈面前丢脸啊!”
南宫铉笑道:“多少年前的事了,皇上您还记着来损我。有皇上的鞭策,我怎敢懈怠?”说完已是写好了,双手捧着递给建元帝,嘴里连道:“献丑献丑,莫怪莫怪。”
晚亭几人都好奇他写的如何,纷纷凑上前去看。这一看都不禁自惭起来。
“伯爷这字,真当的上是‘巍峨兮如苍山之陡峭,清隽兮如溪涧之湍流。势若鹏飞于天,逸赛回风舞雪’,我等不及多矣!”秦煦云遥不自禁地夸赞,建元帝也是频频点头道好:“数年不见你写字,没想到竟然这般笔力雄健了!你这字若要朕说,当得上‘清峭’二字,既似清流清风,又如峭壁险峰,果然不辜负朕当日训诫。”南宫铉笑着恭声道:“全赖皇上督促,臣才能顽石开窍。”说罢,和建元帝相视而笑。
稍顷,建元帝道:“敏县主能有如此胸襟,若是生为男儿当是我大唐之栋梁啊!可惜啊可惜!”
晚亭上前斟茶,闻言笑道:“皇上,岂不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俗话?匹夫尚且有责,何况臣女?”
“说的好!这话很是,竟是朕迂腐了!”建元帝拍案叫好,他竟跟晚亭聊的投机起来,不顾天色已晚,连饭也顾不得吃了,直追着晚亭问:“若依你看,这国欲兴该当如何去做?”
晚亭恭敬回答:“皇上乃一代明君,这大唐江山已被皇上治理的很好了,臣女实在无能再行置喙。若皇上定要臣女说些什么,那臣女的愚见是,兴农商,改教育,广纳人才。”
南宫铉见女儿侃侃而谈,丝毫不害怕建元帝,既意外又欣慰,更是自豪,接着又害怕,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又生怕她不知进退得罪建元帝,忙轻声呵斥道:“亭儿不要胡言妄道,你只是一介女子,岂可妄言国家大事!皇上,请恕小女轻狂之罪,都是臣疏于管教了。”
建元帝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你这猴子又在瞎担心什么?放心,这是朕特许敏县主所言的,无论她说的对错,朕保证不会计较。你们都不要多言,且都听一听这闺阁女子的胸襟是否不如男儿?”南宫铉见皇帝如此说,只得罢了。
建元帝又问:“这兴农商朕知道,乃国之根本,这教育朕也明白,一个国家的中流砥柱必须从教育上来。只是这广纳人才,要如何在茫茫人海中辨别谁是人才谁是愚夫呢?”
晚亭暗叫倒霉,她的那些话不过是千年后他人的经验之谈,自己说倒底只是借花献佛而已,哪有什么真才实学?这皇帝当了真,竟然不耻下问起来,叫她可怎么办?可皇上开了口,她不说个子丑寅卯还不成!怪只怪自己虚荣卖弄,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再环视周围的人一眼,见他们个个都瞪着两眼等自己说话,想求救都没办法。只得咽了口唾沫,想了想,慢慢说道:“臣女每常闲暇时看书上说,举凡国家的兴盛必离不开科举选拔,而科举的选拔通常只限制在书面知识中,似乎只要书面知识得到高分就是人才了。殊不知很多人才却因为总总原因,藏身于山野街市之间,他们往往于书上的知识不是太精,反而专精于某一门学科。臣女以为,这种人即便没有参加科考,也是真正的人才。”
“比如呢?”建元帝兴致勃勃地追问。晚亭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比如精于数字计算的,这种人可以很快地计算出各种有关于数字的结果,比方说行军打仗,有多少兵马,需要多少粮草等等,再比如专精机械的,两军对峙陷入胶着时,这个精于机械的完全可以因为改良兵器或者开山建桥一类的手段达到胜利,大大缩短时间。还有医士,也就是大夫,尤其是那种精于治理外伤的,他们在战场上既能减少兵士的伤亡,如果需要,还能伤敌于无形。这不也是为国效力,是人才吗?何必非要高中状元才行?”晚亭觉的自己简直要断气了!可怜她费尽心思,东拼西凑了这些话,还不知道是不是词不达意呢!
“唔…虽然不是言简意赅,倒也有理。”谢天谢地,建元帝听了后沉吟着这么说:“深闺女子能够解说到这样已经是难得了!那么,若是两军交战,按你的意思,即使使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可以吗?”
晚亭欲哭无泪。皇上大人,您老不是说我这样已经是难得了么?那么您怎么还不放过我啊?我饿了呀!一边在心里流泪一边点头,乖乖答道:“既然是打仗,自然以己方胜利为主,只要能取得胜利,何必管用什么手段呢?又不是两个武林高手切磋武艺,还要讲究个光明磊落!自然怎么容易取胜怎么减少伤亡为上。”
一语未完,建元帝拍案哈哈大笑:“好!真不愧是南宫铉的女儿,竟然跟你老子一模一样的想法,真不愧是一家人啊!”
第155章 君王垂问安边计
“你和你父亲一样,都认为两军交战,就是以取得最大的胜利,减低伤亡为主,不计较尔虞我诈,不讲光明正大。当年你父亲还对朕说过,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与其我死不如对方死,讲那个光明正大实在是可笑。时至今日,朕依然深觉这是世间最有道理的话。”建元帝无比自豪地回忆道。
“是的。”云遥接话:“记得当年恩师去救我的时候也是这般教训的,还骂我若是跟敌人讲光明正大无异于与虎谋皮,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笨蛋行为。”想起当初自己被敌人压在荒台的情景,云遥唏嘘不已。若不是他有幸遇上南宫铉,若不是南宫铉那时特地从西卫国去搜寻他,现在的他早已成为一具枯骨,化成了灰烬。若说这一生他最感激的,除了表舅父上官鸿就是南宫铉了,一个养育了他,教会他怎么做人。一个救了他,教会他如何生存。上官鸿已死,他无法再去尽孝,天幸南宫铉仍在,他可以执子侄礼,尽翁婿情,好好孝顺恩人、恩师,和泰山大人了。
“丫头,若是两国必须交战,你可有什么说法计策?”大约是想起了从前与南宫铉之间的朋友情,建元帝变的和蔼可亲多了,笑眯眯的称呼晚亭丫头起来。
两国交战的计策?我的那个老天啊!我哪有那个本事说什么计策啊?晚亭听建元帝如此说,心里哀嚎不已。但皇上有命,又不能说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很容易引起皇上的疑心。罢了,就让我再剽窃他人的果实来壮自己的门面吧,且糊弄过去再说。下了决心,晚亭在心里过滤了一遍建元帝想要听的话,把自己从小说书上看来的孙子兵法,再结合自己的一点想法组合了一下,抖着小心肝说了出来。
“这个,臣女想,两军交战,无非是装备锱重要到位,给养要跟上。所谓三军未发粮草先行,这第一步自然就是军粮了,饿着肚子怎么能打胜仗呢?这粮草是重中之重。第二,就是将帅的选拔。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将帅如果选拔不当,纵是兵士如何勇猛都没用。”晚亭说到这里,偷眼看了看坐在上面的建元帝,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好确定自己该不该接着说。
她的这个小动作被建元帝敏锐地发觉了,笑了笑温声安慰她:“不用担心,只管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其他朕不会计较。”
“是。只是,”晚亭试探着说出自己的担心:“臣女毕竟是个闺中女子,见识比起男子总是狭隘浅薄的多,若是有失分寸的地方,还请皇上海涵。”都说伴君如伴虎,无论怎样,先打个预防针总是应该的。
“哼,都已经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了,现在才想起来说海涵不嫌晚了么?”建元帝冷哼了一声,惊的晚亭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好在建元帝又接着说:“把你那心放回肚子里吧,朕可不是那出尔反尔的人,再说跟你一个小女子计较岂不贻笑大方!”
嗯哼,都说人心难测,君心更难测。皇上不跟女子计较这句话可不一定能算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晚亭接着说:“以臣女粗陋见识,这打仗最重要的是做到三个方面。一,知已知彼;二,谋定后动;三,出其不意;四,顺应民心。皇上自然知道,这个知已知彼需要探清对方虚实,也要知道自己的优劣之处,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有了胜算中十分的二分。这第二条,是设定战略方向。在知道敌我双方的优劣后就要制定全盘的作战计划,包括明暗两个方面,这就是谋了。而一旦定下了就要准备行动,要迅速,不能犹豫不决,否则晚了容易生变。这个即是整个战争中最主要的。第三条是建立在前两条上面的,尤其是要讲究灵活机变,不能生搬硬套,战场上所有的情况都是瞬息万变的,若是不懂变化,无异于送死。然后就是民心了。有位很了不起的人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意思就是要让自己的军队得到老百姓的支持。臣女想,最有本事的将帅不应该仅仅是用武力来征服人,而是该让人心甘情愿地去听从他。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能让敌方的老百姓都帮你,相信你,这才是最大的胜利。”
一口气说完,晚亭又渴又累,恨不得马上躺下来才好。谁说做个女人轻松的?她都快辛苦死了!关键是这还不是她想要的,如果能够从头再来,她绝对装哑巴!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虚荣了啊!
身边有人适时地递过来茶碗,晚亭没来得及看是谁,接过来就是一气灌下,完了才摸出帕子优雅地抹嘴,顺便道了声谢。
“嗯。”递茶给她的人闷声回应了一个音符,引得她飘了眼光去看,一瞧之下,差点不好意思到极点。
“爹,是你啊?呵呵…”干笑两声,晚亭这才觉的脸热起来。要老命了,居然让自己老爹倒过来给她端茶递水起来,这,这是怎么说的?谁来告诉她,这不算是大不孝吧?
南宫黰等人都看着她的窘样嘿嘿暗乐,南宫黠更是笑的肩头一耸一耸的。
“看你口若悬河的,口干了吧?要不要再给你倒一碗来?”南宫铉神情莫测,看着她说不清是喜欢还是生气,让晚亭心里惴惴。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南宫家好像还有女诫家规这一类的东西,好像有一条是女子不能多舌,应当贞静端庄什么的。哎哎,自己怎么忽然矫情起来了?暗自掐了自己的手掌心一记,晚亭在心里唾弃自己马后炮。
建元帝却哈哈笑了起来,起身拍了下南宫铉的肩膀,不无遗憾地说:“都说虎父无犬子,今天得再加上虎父无犬子亦无犬女!可惜啊,这般才能竟然不是男儿!”说着连连叹息了几声。
“小女性情顽劣,看了几句书上的话,不过是一知半解的,全仗着皇上宽容罢了,不敢当皇上的赞。”南宫铉恭敬地亲自换了新茶端给建元帝,那态度都让晚亭觉的她老爹不是面对皇上而是在对自己的亲爹了!
建元帝这时才像是发觉大家伙都陪着他挨饿了,笑着对众人说起驾回宫,拒绝了南宫铉的挽留,坚持带着儿子侍卫们走了,只可怜南宫黰和云遥,好容易回来了连饭也没吃到嘴又匆匆走了。
唉,做皇上的御前侍卫看着威风八面的,其实也就是个苦命的差事啊!看着一行人走远,晚亭在心里暗叹。幸好,自己是个女子,不用受这个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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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福,你觉不觉得忠勇伯的长女很面善?”安全回到宫里的建元帝在屋子里背着手来回踱步,沉思了好半天才忽然抬头问他的贴身大太监:“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面善么?”全福有些迷茫,不知道他的主子又怎么了。
“你不觉得她很像那个人吗?那个不肯给朕半点机会就忽然消失的人?那个让朕寻遍了天下,却连最后一面都不愿给朕见到的狠心女人!”建元帝用无比痛悔地语气幽幽说道。
全福遽然一惊,这才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很久以前的人。
像吗?全福使劲回想晚亭的音容笑貌,努力想跟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清冷如月的女子联系起来。两相对比之后,全福无奈摇头,心里暗道:“皇上啊,您这又是想莫姑娘了,看谁都是处处带着怀念啊!”
“皇上恕罪,老奴眼拙。”全福弯着腰半仰着头回话说。
“莫陌,你倒底去哪儿呢?真的像母后说的那样,已经死了吗?”建元帝喃喃自语,站在推开的窗口,仰头看着夜空中闪闪的寒星思绪万千,一任寒风沁入他的肌骨。“还是你其实是回到那个神秘的地方去了?你不想见朕,你还在为朕设计诱哄你生气吗?你是讨厌朕了,觉的朕其实是个居心叵测的小人对吧?可是莫陌,朕是皇上,是一国之君,身系我秦唐的万里江山,怎么能够让那个地方留在这世间威胁到我大唐?朕其实只是想把它纳入版图,你为什么就不肯让步呢?”
全福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对于建元帝说的这些话,他一开始听了无数次,直到太后言之凿凿地告诉皇上,莫陌真的已经死了,还带着皇上去亲眼看过。那之后,皇上才不再说这些话。至今好像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吧?
莫陌,在这皇室里几乎成了个魔咒,一个禁忌。没有人敢擅自将这个名字说出口,更不敢当着皇上的面提起这个,谁也不敢招来皇上的雷霆之怒。
建元帝毫无睡意,压抑多年的情绪在今晚全部爆发,只苦了全福在一边只能装聋作哑的站着。他也在心里转着念头想忠勇伯的那个女儿,记得几年前他奉旨去给南宫铉道喜的时候,那个小丫头还一脸纯真的看着自己叫“爷爷”,更是跟他咬耳朵说谜底,还拉勾不许告诉别人,一想起来他的心底就泛出一朵名叫“开心”的花来。那个小妮子,如今出落的眉目清秀,宛如一朵水莲花般婷婷玉立了,只是那骨子里的淘气和大胆还是一如既往啊!
“你说,她真的死了吗?”建元帝侧了头看向全福,神情幽幽地问。全福哪里敢回答是还是不是呢,只能嗫嚅着嘴巴不发出声音来。不过建元帝也并不是真的要全福回答他,问了之后又转过头去看星星了。
主仆两个一夜未睡,早上建元帝依旧打起精神去上早朝,今天不知会怎样热闹呢?他可是很迫不及待地想看那些人的嘴脸的。勾了勾唇角,建元帝在全福的尖声喊叫中稳稳地走进那铺满了金黄色的大殿,踏上玉阶,朝象征着权势的最巅峰——云龙缠绕的金交椅,走过去坐下。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全福立在他的身边,等群臣山呼万岁起身后高声喊唱。
众人眼光偷偷的四下扫视一圈,然后都低了头缄默不语。
“怎么?众位爱卿都觉的天下太平无事了,所以才沉默是金了?”建元帝鼻腔里带出一丝冷笑。看看,这就是窃居高位却不干实事的臣子们!他们满口的忠心就是该当开口时却闭口不言。
“皇上,臣觉的此时还是孝明太子和皇后的丧孝期,任何事都不宜在此时行动。只是皇后之位不能虚悬太久,还请皇上早做定夺才好。”文臣中站出一人,却是礼部尚书。
建元帝勾了嘴角,扯出来一丝笑。
“朕不再立后,此事免议。”看着礼部尚书惊诧的眼光,建元微笑着看向下面的云遥。
“皇上,臣昨日得到一幅字,看后只觉其中的意义深重,尤其是在此西卫蠢蠢欲动之时。”云遥上前恭敬地呈上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手札。
第15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手札打开,建元帝令全福高高的举起,走下台阶给群臣们一一观看,他自己则紧盯着那些人脸上的神情。
赞叹、震惊、不屑、猜疑、审视…众人转瞬即逝的微妙处,建元帝一一收入了眼中,勾着唇,他浅浅地笑。
“紫衣侯这字写的好,这意思更好!侯爷这是想要更上一层楼啊!”兵部尚书眯了眯眼,兴味盎然:“公侯伯子男,侯爷志向远大,看来是对出征西卫满腔热情啊!只是如果能速战速决最好不过,就怕万一持久拉锯,这个,粮草还是吃紧啊!毕竟我们准备还不充分啊!”
“对啊,两国开战不是小事,还得从长计议的好,万不能凭一时之勇做出暴虎冯河的蠢事来!那就是害人害己了!”有声音在暗地里讽刺。
云遥垂了眼沉默,就在大家以为他无言以对的时候,他抬起了头,寒眸扫视了一下四周,瞬间,众人在他的气压下低头。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诸位皆是我大唐男子,为何不能像这诗句所写,带吴钩踏敌国,守我大好河山?却在此为了几个字哓哓作吠,肆意揣测?”云遥眼光闪过那些人的脸,带着讥嘲:“真是哀哉我男儿,持手笏,站朝堂,白白辜负了一身好皮囊,到头来竟不如一闺中女裙钗有谋略胸襟啊!”
“侯爷此话过头了吧?就算是你我无能,这圣人还在上面呢,你怎能如此谬论,侮辱我大好男儿?!”何尚书忽然跳了出来,愤愤地指责道。“就算侯爷心切立功,想要上那凌烟阁名垂青史,也该量力而为,多多替朝廷百姓着想才是。”
何尚书说的义正词严,群臣中多数都是响应他的人,声音此起彼伏,无不是指责紫衣侯不顾百姓死活,妄动干戈,只为一逞私欲等等,说到后来竟是成了一面倒的讨伐声了!大大超出了建元帝的预料。
云遥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扫视了那些人一遍,在心中记下都是哪些人。
建元帝同样不动声色,安稳地坐在他的龙座上,看着下面的大臣攻击紫衣侯。
“皇上英明,这讨伐西卫的事虽然要紧,但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空悬的太子之位,这还需要皇上的乾纲独断,早些定下才好,以免他国欺我大唐后继无人,对民心的安定也不利。”大约是建元帝的态度支持了何尚书等人,大家由攻击紫衣侯,说着说着就转到了立太子上面,这下连原先不吭声的另一拨人也加入了争论中,你说二皇子好,我说四皇子行,还有的说五皇子也不错嘛,立即引来他人的排斥,翻出五皇子的生母不是贵族,不宜继承等等,直吵的各自面红脖子粗。
眼看着下面众人吵的热火朝天,建元帝禁不住抚额——这不是想讨论出兵西卫,激起众人气势的吗?怎么变成立太子大会了?还有这些人说的那个什么“后继无人”,难道自己这个皇帝是死的?怎么就后继无人了?既然口口声声要自己乾纲独断,那他们又在下面吵些什么东西?这个,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中啊!这还了得?!
建元帝“啪”地一拍桌案,想制止下面的混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力量轻了还是众人太投入了,竟然没人听见天子发怒,依旧争得热情似火。
建元帝见自己连拍了两下桌子都没人在意到,火气当时就上来了!顺手抓起案上的雨过天青色茶碗对着下面的大臣“咣当”就砸了下去!这一记立刻奏效,众人闪电般的住了嘴,站回原位,耷拉下眉毛眼睛。
“没想到朕手下的人个个都是能臣干将啊!朕这里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你们倒是给朕整出四五六了!不错啊,果然都是栋梁之才,朕还真是小看你们了!”建元帝不怒反笑,呵呵的笑声就像外面的西北风,在这金光灿烂的大殿上呼啸盘旋。
众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睛死盯着自己的朝靴,仿佛能在那黑色的靴面上看出春光灿烂来。
原本是想借那幅字激一激这帮文武大臣,再顺便讨论讨伐西卫,商议策略的,没想到最后成了立太子的闹剧!建元帝心里生着闷气。瞟眼看着原本应该站在大殿里秦明的空位置,心里忽然平静了。
“退朝罢。”再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秦时和他身边的空位,建元帝对全福示意,在全福高声的“退朝”声中,不等众臣说出那句“恭送皇上”的结束语起身就走,让一班文武楞呵呵地跪在地上,张大着嘴不知该继续高喊还是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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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班人啊…”南宫铉坐在他那宽大的,两个晚亭都可以坐下的黄藤椅上摇动了下身子,边听云遥的诉说边失笑转而又叹息:“皇上这是气闷的狠了,才这么不顾大臣就走的。这些人也真是,到现在也没看清咱们这位皇上的脾性,提什么太子皇后的,那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吗?尤其是太子,他不说立谁,别人谁说都没用!又不是太后还在那会儿,他多少会因为孝顺让步一下。”一想到这些人会因为今天的愚蠢行为所受到的结果,南宫铉就忍不住摇头。
建元,这个皇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说他睚眦必报都不为过。最让他同情这些同僚的是,你们就算摸不准皇上的脉搏,不开口总能够做到吧?就算嫌嘴痒的难受要开口,你说什么不好,偏说立太子,说立太子也没太大问题,关键是,你们说什么“后继无人”啊?这不是自己把刀子递给皇上叫他宰你吗?蠢,太蠢了!
翁婿两个在书房说了一下午的话,等云遥走后,萧墨笛进来敲门问丈夫晚饭需不需要开一坛子糟鹅掌给他下酒。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南宫铉蹭地站了起来,咕嘟一声咽下涌到嘴边的馋涎嘿嘿地笑:“亭儿不是还新酿了果子酒吗?咱就拿那个和清米酒兑一下,掺着喝,尝尝味道怎么样。”
萧墨笛嗔他一眼,知道自己拿这个好吃的丈夫也没辙,索性顺他的心。“你还真信那丫头的胡思乱想啊?这混在一起,你不觉得会串味的很奇怪吗?”
“哎,这个你就不知道了,亭儿可是说了,书上提到过,在很远很远的西面,那里有个国家,他们就喜欢喝这种混合酒,还把这个当作是很高级的一种身份象征,通常用在酒宴上招待客人。反正这是个试验,要是成功了咱就把它推荐给皇上去,等有外国使节来访的时候就好派上用场了。就是这个名字太奇怪了,叫啥‘鸡尾酒’!我就不明白了,这酒跟鸡的尾巴有什么关系?要是为了表示好看还不如用孔雀尾巴呢!这个名字我觉的还要改,太怪了!”南宫铉漫无边际地唠叨着,走过妻子的身边时,瞅着四下没人,“叭”地一声在妻子脸上偷了个香,惹得萧墨笛惊呼到一半赶紧掩了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南宫铉却像个偷吃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嘿嘿地笑。
夫妻俩挽着手在院子慢慢地向饭厅走去,一路上唠叨着些有的没的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莫问兄妹俩。
“莫问兄妹俩要什么时候才到?本来说定了今年给黰儿和莫姑娘成亲的,没想到又是太子又是皇后的,一连两起事,只得延后了。好在莫家兄妹都是你母族的人,又是胸怀宽广不拘小节的,能娶到莫家人真是我们黰儿的福气呢。”
“母族那里,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呢!应该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吧?”萧墨笛挽着丈夫的胳膊遥看着天际,梦幻一般地向往着:“听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海,高耸入云的山,还有很多温和漂亮的族人…铉哥,你说要是我去那里,他们会欢迎我吗?”
南宫铉停下脚步,瞅着妻子忐忑的眼睛,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真傻!那是你的母族啊,他们怎么会不欢迎你呢?你没听莫问说,你的母亲在那里可是拥有不一般的地位的,我想,如果你回去了,他们会把你当公主一样对待的。不过,你本来也就是公主,我的公主!”南宫铉低声的笑着调戏妻子,惹得萧墨笛满脸飞红,像喝多了桂花酒一样——空气中充满了醉人的甜蜜。
“只是在皇上健在的时候,我觉的你还不能回去。这个事,万万不能让皇上知道了,否则以他的手段心思,对你的亲族不会是好事。虽然你跟他的关系…”南宫铉停了下来,看着有些忧伤的妻子,安慰地搂了搂她的腰,低声絮叨:“一边是有族不能回,一边是有亲不能认,墨笛,委屈你了。你放心,只要我南宫铉活着,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走进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