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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103节

  同为暗探, 他便知此人被建邺放弃了,所以才敢拼死一搏,不成无非是死, 成了,建邺的家人可得大笔金银。
  皇帝静静听完后,轻声问:“所以宫中无事?”
  “无事。”顾灵清茫然一瞬,不知陛下为何有此疑惑。
  “她那支簪子,”谢凌钰闭了闭眼,仿佛在回忆什么,“是皇后常戴的样式。”
  顾灵清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那人为何能得逞。
  所谓高手过招,只在刹那可见分晓,犹豫瞬息便落下乘。
  “在华林苑时,南楚使臣在地牢亲口承认,中羽卫内皆知,接近薛二姑娘便是接近陛下。”
  所以,让皇帝分神的方法,竟出乎意料的简单,简单到若为外人知晓,会被嘲讽的地步。
  顾灵清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以免落陛下面子,转而问道:“皇后今日离宫了?”
  “她今日去长乐宫。”谢凌钰放下心后,自己都忍不住嗤笑,“明之觉得朕昏聩?”
  “臣不敢!”
  顾灵清差点在马车内跪下,心底暗道原来如此,真是让那刺客赶巧了。
  长乐宫与帝后所居宫城分开,以飞阁廊道相连,中间有段道路防备略松弛,怪不得陛下慌神。
  车外,谢寒骑马带人护送,听不见里头对谈,有些抓耳挠腮,想进去看皇兄伤势如何。
  但皇兄也不知防他什么,只在进式乾殿后,淡声吩咐:“你在外面守着,朕遇刺的消息,莫要传到皇后那里。”
  谢寒立马应下,觉得理所应当,皇兄都几日不去显阳殿了,明摆着帝后不和,自然不想看见皇后。
  跟着皇帝进内殿,顾灵清微叹口气:“陛下,这种事岂能瞒得过去。”
  禁军和朱衣使一齐出动,封锁城门,哪怕时间甚短,也足以惊动皇后。
  “等沈愈之来一趟,确认无事后再说。”
  谢凌钰不大信任府医,唯有沈愈之能辨认天下奇毒,他语气平静:“皇后自幼身娇体弱,胆子又小,没必要吓唬她。”
  “朕让你进来说话,是有要事交代。”
  谢凌钰对大臣下旨,素来只求言简意赅,精准即可,从未拖泥带水,但方才短短几句话,却透着股犹豫不决的意味。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仿佛皇帝正在心底反复衡量。
  谢凌钰垂眸看了眼换过的衣裳,已包扎好的伤口看不出血迹。
  然而方才情景却历历在目。
  等待府医验那根簪子时,简直难捱,叔父说的没错,天子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人,也会死,不该自负到以为万事尽在掌中。
  倘若那簪子真的有毒,或那刺客足够幸运,正插中他心口……皇后该怎么办呢?
  谢凌钰脸色隐隐泛白,垂首扶着额头,语气看似平缓,额角却隐约现出青筋,字字都是紧咬着牙才吐出来。
  “待朕明年南下,哪怕有分毫意外,你记得把皇后送走,隐姓埋名送去长乐郡。”
  “……是。”
  奉圣命是朱衣使的本能,但作为伴皇帝长大的心腹,顾灵清终究挣扎着开口。
  “陛下,今日意外是臣的过失,”顾灵清喉咙发紧,“何必出此不祥之言?”
  “朕不信一语成谶,只知做事如对弈,走一步看十步。”
  何况涉及薛柔,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总归也要考虑到。
  谢凌钰靠在榻边,半合上眼,恍若养神,没有告诉顾灵清,就在彭城王府,他甚至有一瞬间,后悔让皇后进宫。
  手下能用的大将互不服气,风格迥异,他必要亲自挂帅,然而一旦重演先帝旧事,薛柔根本无力同宗亲抗衡。
  几乎是两难境地,皇帝竟想起王玄逸。
  倘若当初放薛柔做徐国公府的少夫人,根本无需担忧她无依无靠,王玄逸是文臣,用不着上战场。
  这念头冒出来,紧随其后的便是野火燎原的嫉妒,心底一股股酸水往外冒。
  难不成嫁给天子,当真不如嫁给一介匹夫?
  越想,越不愿去想。
  谢凌钰猛地睁眼,逼迫自己不去回忆,开口问顾灵清:“沈愈之到了么?”
  皇帝声音如含霜雪,盖过殿外忽然响起的嘈杂声。
  “臣出去看一眼。”顾灵清微微蹙眉。
  *
  “让开!”
  薛柔瞥一眼阻拦的手,冷冷抬眸,直视着谢寒。
  她自长乐宫回来,于飞阁之上瞧见宫中禁军出动,一问方知城门封锁,搜捕要犯。
  什么要犯惹这般动静,薛柔在孝贞太后身边时,见过此等阵仗。
  临淮之乱后,有叛军余孽欲刺杀太后,且差点得手,死了两个护驾的女官。
  薛柔忽然想起,昨夜皇帝搂着她说玩笑话:“倘若阿音明日来式乾殿,朕便后日见叔父,若后日来式乾殿,朕便明日去见叔父。”
  “此话若让叔父知道,要骂朕白读圣贤书了。”
  她眼皮一跳,皇帝今日在宫外。
  赵旻曾说过的话在耳畔猝然响起:“论朝中局势,娘娘没有太子,陛下若出事,你必死无疑。”
  “宗室不满陛下延用新法,陛下在时尚且能压住他们,不在后,无论谁继位,都想废新法讨好诸王,你是薛家人,他们岂能容你?”
  思及此,薛柔直接下辇车,骑马来式乾殿。
  谁知道谢寒在外头杵着,谁都不让进,薛柔气急,顾不上表面平和,毫不留情骂出声。
  “你口口声声陛下无事,却不肯让皇后进去看一眼,想谋反不成?”
  一顶帽子扣上去,谢寒脸色通红,差点喘不上气。
  “臣忠心耿耿,岂是皇后说谋反便是谋反,皇兄与顾灵清在里头,定在议论政事,寻常妇人懂什么?”
  薛柔在没出阁时,就敢当面痛骂宗亲,现在更是如此。
  “天子妇也不过寻常妇人,世子未免太不把陛下放眼里。”
  言罢,薛柔见眼前少年不服气似的,心底更恼。
  “是皇兄不让进,”谢寒理直气壮,“臣奉命行事而已。”
  说完,他心里甚至有点委屈,明明就是皇兄亲口吩咐瞒着皇后。
  现在放薛柔进去,岂不是有负皇命。
  薛柔毫不犹豫,脆声反驳:“我不信!”
  简直荒谬,除了偷摸喝药,谢凌钰什么时候拦过她?
  除非他现在昏迷不醒,根本管不住谢寒。
  她表面怒意越烧越旺,心底却止不住发慌,抽出流采腰间短剑,直直指向面前少年。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流采的剑太沉,薛柔勉强才拿稳当,微颤剑刃于光照下泛着冷光。
  但映入谢寒眼中,比剑刃更为刺目的,是皇后发间那支金簪。
  金丝缠成的蝴蝶,好生夺目精巧,好生眼熟。
  眼熟到仿佛刚被擦干血迹,便插在皇后发髻上。
  谢寒脸上血色褪尽,如一记闷棍敲在他头上,半晌不语。
  原来如此,怪不得婢女行刺时,皇兄晃神没能躲过,症结在于此。
  这次幸而无碍,若还有下次呢?谢寒后退半步,垂眸看着剑尖,面色陡然古怪,并非怒气冲冲,而是若有所思。
  “臣岂敢拦皇后。”谢寒微微俯身。
  见他态度骤变,薛柔却警惕起来,蹙眉审视他,随之呼吸一紧,握住流采手腕。
  她恍惚觉得,谢寒方才有杀心,只是不敢而已。
  “皇后娘娘?”顾灵清踏出殿门,便见薛柔手中剑刃,一时脸色僵滞。
  薛柔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短剑,冲顾灵清微微颔首,径直进了内殿。
  内殿并未焚香,连多余陈设也无,显得空旷,榻上半靠着的人不知睡没睡着。
  听见轻微脚步声,谢凌钰转头望去,以为自己在梦中,猛地起身,不小心扯着伤口,眉头蹙紧。
  薛柔走到榻边,定定看着他捂住的地方,渗出一小团血迹。
  赵旻的话再次于耳畔回响,薛柔往日不屑一顾,只觉杞人忧天。
  谢凌钰喝黄连眼睛不眨,习骑射受伤一声不吭,简直不似活人,怎会出事?
  然而……她紧抿着唇,巨大的恐慌如潮水涌来,灭过口鼻,半晌喘不上气。
  纤细指尖碰到那团血迹边缘,薛柔能感觉到仍有血往外洇。
  眼见薛柔在抖,谢凌钰只当她怕血,干脆捂住她眼睛。
  “无妨,等会沈愈之来,重新包扎一遍就好。”
  “谢寒一直拦着我,”她眼睫颤动,划过他掌心,“我……”
  薛柔硬生生把“怕陛下驾崩”改作“怕陛下出事”,但她那长久的犹豫与停顿,仍然让皇帝明白几分。
  他轻笑一声,觉得赵旻还算有用,肯教皇后些东西,提点着阿音多关心关心龙体,也算好事。
  但见她唇瓣毫无血色,谢凌钰心里一痛,想温声安抚她莫要慌乱,哪怕真出事,顾家自会护着她。
  话未出口,却陡然被她搂住腰,不知是百濯香气太浓郁,还是投怀送抱太出乎意料,竟让皇帝头脑发晕。
  下一瞬,清甜却发颤的嗓音传进他耳朵。
  “陛下往后要注意些,”她犹豫了下,“我们还没有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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