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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98节

  谢寒心底终于妥协,“臣愿意。”
  *
  因那一纸赐婚旨意,几日后,王明月递了信进宫,开头便道薛仪同薛兆和争执许久。
  薛柔往下看,瞧见薛兆和气得去京郊别庄住,一时喜形于色。
  趁着父亲不在,她想明日回府。
  一来是为薛仪婚事,信中道赐婚当日,长姐便与谢寒私下见过一面,不知情况如何。
  二来,闺房中有太多表兄赠的东西,薛柔思及赵旻的告诫,总觉应该找个机会,亲自埋起来或烧了。
  虽说不舍,但这样做,对她和徐国公府都好。
  正思索着,便闻见股沉水香。
  薛柔抬眼,心底忍不住抱怨谢凌钰走路常没声,顾老家主教什么不好,偏把自家吃饭的技艺教给陛下。
  她现在于宫中说话,总觉谢凌钰会忽然出现在背后,盯着自己。
  “阿音怎么脸色不大好看?”谢凌钰抚着她发顶,“是昨夜没睡好么?”
  “不及陛下睡得好,”薛柔不想多谈昨夜,“明日我想回薛家一趟。”
  话音未落,谢凌钰唇角笑意便收敛,垂眸盯着她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挪开视线,语气生硬:“等休沐时,朕陪你一道。”
  薛柔有些急,他跟在一边,那些东西岂不是都能瞧见,万万不行。
  “陛下倘若一道,我母亲还要早早于门外侯着,她身体弱,受不住的。”
  听出她语中隐含急迫,谢凌钰神色冷了些。
  “朕微服出行,免去繁冗礼节,就如同当年先帝去薛府,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薛柔反应,察觉她分明还想辩解,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往事。
  刹那,皇帝甚至能算出最快离京的路究竟多远,甚至包括羊肠小道,和农户才知道的僻静之所。
  原因无他,上元节那夜,他曾在朱衣台,盯着巨大繁复的京洛舆图,彻夜未阖眼,反复推测她会从哪离开。
  几个时辰,足够她离开洛阳城,
  思及此,谢凌钰忽地开口:“阿音不愿让朕陪着,是有何事需瞒朕么?”
  薛柔乍然被戳中心事,直勾勾看向皇帝,撞见他复杂神色。
  浓重郁色底下恍若有点伤心,像将碎不碎的玉,似曾相识,怔愣半晌才想起,和她回京那日看见的一模一样。
  她蓦然反应过来,陛下总不是怕她又跑了?
  “我的确有事需瞒着陛下,”薛柔见眼前少年面沉似水,半点不怵,理直气壮道:“我同长姐谈论她未来夫婿,怎可让陛下听见,倘若陛下回护自家堂弟该如何?”
  谢凌钰眉头紧锁,“朕护着他做什么?”
  依皇帝看,谢寒那个脾性,没几个女子受得了。
  薛柔见他虽皱眉,看着比方才还冷肃,实则眼底半点怒意也无,索性晃了晃他衣袖。
  “我不信,陛下倘若不痛快,又沉着脸,吓着长姐怎么办?”
  闻言,谢凌钰看着自己被攥住的衣袖,只觉心口也被攥住,跳得厉害,喉咙阵阵发紧。
  他仍不想放她自己离宫,勉强压住唇角,“朕何时沉着脸?”
  “现在就是。”
  薛柔声音原本清亮,今日却有些哑,显得软和许多,像在同他撒娇,叫他生不出半点脾气。
  半晌,谢凌钰叹口气,微扯下嘴角,认命般闭了闭眼。
  “申时,朕去接你,”他语气微顿,“你明日出行的马车,朕会命人安排。”
  车府令备的马车颇为宽敞,外头瞧着却朴素。
  薛柔刚上去,便听流采轻声道:“这是先帝御驾亲征时,赶路所用乘舆,用材紧密,寻常流箭无法射入,防刺客的。”
  车府令闻言心底舒口气,李中尹特意吩咐过,务必要让娘娘明白陛下的心意,可惜他嘴拙不知如何开口。
  幸好这位帮他了,就是成效不知几何。
  薛柔一心琢磨回府,流采的话如过耳风,半点痕迹没留下。
  马车逐渐停下,她回过神。
  “怎么停了?”
  流采掀开车帘,瞧了眼后道:“前头有马车停下拦路,是沈家的。”
  薛柔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沈家?”
  “是沈愈之。”
  第76章 我现在不想见着他
  流采看着一路疾走而来的沈太医, 伸出脑袋问:“何事?”
  认出这是显阳殿中宫人,沈愈之愣住,他现下正要去式乾殿送药, 路遇陛下车辇,心底一时奇怪,便过来瞧瞧。
  没想到里头竟是皇后。
  酝酿许久的念头涌上来,沈愈之左右张望,见并无陛下耳目,唯有车府令与皇后的人。
  他曾随先帝南下,知道此车辇可阻绝声音, 于是道:“皇后能否允臣单独说话?”
  “不妥。”流采先行冷声拒绝,“这不合礼数。”
  薛柔却颔首道:“沈太医进来说话罢。”
  皇后发话, 流采看了眼头发都半百的沈愈之,多少放心些,默不作声退下。
  沈愈之刚进去, 便深深一拜, 自始至终未平视皇后, 恪守礼数到极点。
  侍奉两代君王,他深知无论如何取信于皇帝,皆需本分行事,唯听命于陛下即可。
  然而,沈愈之决意破例一回, 哪怕陛下治罪也认。
  “自陛下尚处襁褓之中,臣便兢兢业业未曾有片刻怠惰, 悉心调养陛下身体,陛下初习骑射时,已无幼时羸弱之态, 至今岁初,已十年不曾饮汤药。”
  薛柔眼底浮疑惑之色,正想让沈愈之开门见山,有什么话直说便可,却见他忽地哽咽。
  作为太医,沈愈之合该对皇帝平日喝什么药守口如瓶,然而于私,他近乎是看着皇帝长大的。
  当时年幼的太子一碗又一碗汤药眼也不眨灌进口,冲鼻的苦味让沈愈之闻着都觉头皮发麻,然而太子却反过来安慰他:“良药苦口,孤不怕苦。”
  良药苦口,沈愈之几乎想落泪,倘若十年前的是调养身体的良药,那现在的又是什么。
  这般想着,沈愈之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每日送去式乾殿的汤药作用在何处说出口。
  然而,面前却唯有寂静。
  沈愈之看着皇后衣摆上绣纹,祥云凝固不动,僵滞到有些无情。
  就在他想请罪告退时,薛柔却忽然道:“沈太医希望听见什么回应?”
  “姑母薨逝前,沈太医奉命为她诊治,虽回天乏术,但至少减缓她痛楚,这份功劳,我一直铭记于心,所以今日事,我不会同陛下说。”
  薛柔眼前浮现皇帝的身影,依谢凌钰的性子,倘若知道沈愈之违皇命行事,恐怕脸沉得能滴水。
  “听闻沈家女皆拖延至十八九岁后方才出嫁,生儿育女,想必沈太医也知女子过早有孕后的苦楚。”
  薛柔顿了顿,脸上终于浮现丝压抑不住的恼怒,“那依沈太医看,我现在该如何做?”
  “臣不敢妄论。”意识到皇后所想,沈愈之心口发凉,连忙请罪。
  看着他花白头发,薛柔收起原本毫不留情的话,半晌不语。
  她现在近乎处于两难境地,倘若坐视皇帝喝药,便是不贤,倘若劝阻皇帝,便是拿自己身体冒险。
  仅剩的选择,恐怕亦是沈愈之的设想。
  身为皇后,她应该感激于天恩浩荡,并心甘情愿用女子避孕的方法,哪怕自身受损也要保龙体无虞。
  恐怕换谁来,都要和沈愈之一个想法。
  薛柔紧抿着唇,她当初不肯进宫,原因不仅在于表兄,更在于此。
  嫁给寻常男子,纵使夫君付出多少,如张敞画眉受弹劾,荀粲疗妻病亡,旁人最多感慨句情深或非好事。
  可嫁给天子,倘若得其偏爱,就一定要诚惶诚恐推拒,且千百倍回应。
  从史官到庶民,都会反复提醒她:那可是天子之爱,你怎敢这般不识好歹?
  薛柔扯了扯嘴角,垂眸看着木然的沈太医,便知自己在他眼里,已然是个没心肝的人。
  她忽然不想多言,“沈太医,你回去罢。”
  流采站在马车外,眼见沈愈之脸色煞白地出来,活似被痛斥过。
  她忍不住板起脸,皇后从不随意责罚旁人,定是沈愈之冒犯在先。
  见薛柔还算平静,流采舒了口气。
  直到踏入薛府,薛柔脸色也没有半点不对,她径直先回趟未出阁时住所,翻出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能装不少小玩意,却不至于引人注目。
  上面唯刻有几朵朴素莲花,似是哪个初学者所作,手法拙劣歪歪扭扭。
  盯着上头莲花纹路看半晌,薛柔才吩咐流采:“烧了。”
  猜出里头是什么,流采问:“匣子也要烧么?”
  她不再去看流采所指的方向,“都烧干净。”
  说完,薛柔便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站在廊下遥遥望着庭院中央窜起的火苗。
  确保果真不留一丝痕迹,薛柔方才去长姐院中。
  因薛仪居所离主君院极近,薛柔鲜少踏足,甫一进院门,还未来得及打量几眼,便见长姐毕恭毕敬行礼。
  薛柔哽住,随即道:“在自己家中,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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