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96节
薛柔猝不及防,被刺激得陡然落下一滴眼泪,将天子名讳脱口而出。
“谢凌钰!”
这一声唤,令他刹那僵住,随即俯身吻了下她耳朵。
察觉这一举措背后意味,薛柔紧抿着唇,她实在受不住了,低声抱怨:“我腿酸。”
话音刚落,她就被揽着腰抱起,躺在榻上后,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蓦地想起好似幻觉的那句话。
多看他一眼。
应当就是幻觉,陛下怎么可能为这种事,低声下气祈求。
*
一觉睡醒,薛柔睁开眼,发觉双腿酸软,昨夜情形涌上眼前。
还未回过神,便听见赵旻幽幽道:“陛下寅时一刻便走了。”
薛柔攥紧被子,面带薄怒:“我没找他。”
“知道,”赵旻颔首,“臣的意思是,现在已经巳时,或许皇后可以学一学陛下。”
薛柔更恼,她倒是想学,是谢凌钰不给她机会。
“上次臣说过,会把朝中事掰开揉碎同娘娘讲,”赵旻语气慢悠悠的,“臣会是个好先生。”
“巳时倒也不迟,来得及。”赵旻沉默片刻,“只是陛下回来后,臣得避开。”
薛柔不能接受自己对前朝一无所知,她自幼于薛韵身边长大,于她而言,掌握前朝动向是安全无虞的前提。
可以不感兴趣,但不能不知道。
她颔首,随即想起昨日事,问道:“曾抚,你认识么?”
“认识,是个铁脖子官,不怕掉脑袋。”
薛柔犹豫一瞬,“我见到他了。”
“在洛阳?”赵旻脸色严肃起来,甚至逐渐苍白,“定州恐怕要出事。”
“单纯危及生死,曾抚不会做逃兵回洛阳,定是博陵王的反抗极为剧烈,甚至手段龌龊难防到极点,才让曾抚回京求陛下定夺。”
赵旻语气肃然,道:“从今日开始,半年内你都安分一些,莫要让宗室抓住把柄,还要约束好薛家人,让他们莫要惹事。”
被赵旻一说,薛柔彻底意识到问题严重,胃里隐约发沉。
未等她仔细询问,绿云便到皇帝来了。
薛柔抬眼便见谢凌钰身后跟着位女医。
皇帝在她榻边坐下,道:“朕担心你双腿发酸,便让李太医为你按一按。”
他脸上毫无罪魁祸首的愧疚,薛柔甚至隐约从他眼底看出丝回味。
太医离去后,谢凌钰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音怎么脸色不好?”
他瞥见赵旻,隐约明白些什么,在这位昔日螺钿司总领眼里,他是天底下最薄情的人。
平心而论,倘若他是赵旻,也会劝皇后拘着些。
但他不是赵旻,又恰好有纵容皇后的权力。
“阿音恐怕是听见前朝风吹草动了,”谢凌钰指尖抚着她手背,“这些都与你无关,你恣意自在便好。”
第74章 阿音总是骗朕
赵旻眼神微动, 心底对谢凌钰的话嗤之以鼻,昔日谢元彻也是这样对薛韵甜言蜜语,不妨碍临终之际恐太后干政, 密召托孤之臣。
帝王对美人的爱不假,对江山的爱更不假,赵旻永远不信男人的承诺。
许是定州事果真棘手,谢凌钰没打算久留,起身准备离去。
薛柔见他目光突然落在冰鉴上的瓜果,正奇怪何处不对,却听他蹙眉道:“阿音过几日来癸水, 得少吃些冰的。”
见薛柔抿唇低着头,谢凌钰心里一软, 觉得方才语气生硬了些,便对宫人道:“你们在一旁伺候,为何不多提醒?”
绿云连忙请罪, 慌得要命, 薛柔终于看不下去, 胡诌道:“是为陛下准备的。”
闻言,谢凌钰目光落在冰鉴上,没一个是他喜欢的。
他神色却和缓些,全无被欺瞒的不快,缓声道:“既如此, 朕便让李顺都带去式乾殿,不算辜负阿音的心意。”
眼瞧着皇帝真把东西带走, 薛柔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阻止的话。
显阳殿内的宫人皆小心翼翼,仍因陛下方才指责而静谧无声。
忽然, 赵旻盯着薛柔,眼神惊疑不定在她面上逡巡,道:“陛下怎么什么都信?”
依她看,皇后方才的谎言异常拙劣,半点技巧也无,竟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薛柔恹恹的,心道往后夏日贪生冷的东西,恐怕都要被谢凌钰约束,一时没心思回应赵旻。
半晌,薛柔回过神来,想起还有正事,索性直接问:“陛下说近来前朝事没什么,或许不算大事?”
赵旻凝神思索半晌,摇了摇头,一时也摸不准皇帝的说法准确与否。
谢凌钰自幼起眼里仿佛没有大事,哪怕临淮之乱波及十余郡,他也没慌神,姜太傅赞叹过陛下举重若轻。
恐怕天塌下来,在陛下眼里都无足为惧。
赵旻眉头拧得越发紧,她如今没有螺钿司耳目,消息来源过窄,说到底,皇后在朝中能用的人太少。
赵旻垂眸将薛氏能用的男儿默默数了遍,更想长叹口气。
薛珩的年纪太小,纵使皇帝为他封爵,他也没到能入仕的岁数,薛兆和更是以疾致仕,没半点用。
王家倒是能用,可出了王玄逸那档子事,赵旻觉得皇后还是少与外祖家来往。
思来想去,赵旻“哎呀”一声,“我怎忘了静宜郡主,她还未婚嫁,倘若娘娘将她许给哪位宗室,好处不必多说。”
虽与薛仪没见过几面,可赵旻在卷宗中了解过她,倘若皇后开口,她为了薛氏也会同意。
“不可,”薛柔脸色变了,“此乃终身大事。”
她的拒绝太过干脆,赵旻连劝说余地也无,只好搁置此事。
一连过去几日,后宫皆风平浪静,谢凌钰近来忙得很,亥时才回显阳殿。
薛柔突然多出大把时间,可以独自去御苑散心,一时不知是先去灵芝池好,还是先去太液池上三山赏花。
还未等她定夺,姜吟便进内殿,迟疑一瞬后道:“静宜郡主递了消息,想进宫一叙。”
当初嫏嬛殿人尽皆知,这对姊妹关系算不上亲密,薛仪入宫恐怕不是单纯叙旧。
薛柔看了眼天色尚早,“她今日便能进宫。”
她这个长姐,不喜废话,寥寥数语便能将事情前因后果阐明,费不了多少时间。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见宫人通禀郡主在殿外侯着了。
莫说赵旻眉梢微挑,就连薛柔也停下理琴谱的动作,这般快,除非是薛仪一直在宫门外侯着,得了回应便马不停蹄往显阳殿赶。
薛仪这般着急,不大常见。
果然,薛仪进来时额头有薄汗,甚至步摇都一步三晃,流珠甩到鬓角上。
薛仪规规矩矩行过礼,“娘娘,可否出去说?”
哪怕闭上眼睛瞎猜,薛仪都能猜到皇帝在显阳殿放了自己人,此处根本不便说话。
薛柔迟疑片刻,颔首道:“阿姐不必多礼,与先前一般即可,灵芝池边素来无人,不若去那。”
池边微风拂面,远望水面心神安宁。
薛仪却半点不见平静,好似越发焦急,嘴唇颤了下,道:“娘娘能否同陛下求一道赐婚圣旨。”
“赐婚?给谁赐婚?”
没有宫人在侧,薛仪闭了闭眼,终于因惊怒交加而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给我赐婚。东安王那个蠢货想让陛下广纳贵女为妃,他告诉我,想把我送进宫。”
薛仪实在难以描述,听见舅舅今日同她说此事时的心情,不啻于白日一道雷劈了下来。
她恨不能立马进宫,向皇帝辩白此事绝非她指使,自己先前半点不知情。
曾经在长乐宫,太后有段时日考虑让薛仪为后,然而皇帝态度十分冷淡,寥寥几次宫宴,他的目光只偶尔落在薛柔身上。
只要薛柔在,皇帝离嫏嬛殿其余人更为疏离,活似高坐台上的玉像,没有半分情绪,唯独听见薛柔与旁人说笑时,神色微动。
自此,任太后怎么想,薛仪都歇了做皇后的心思,如今在家过日子倒还舒服,也不急着嫁人,有个皇后妹妹还愁此事?
谁料到宗室与曾抚神仙打架还能殃及她。
薛仪面色铁青,本以为薛柔也该恼怒,谁料她神色并无变化,甚至无分毫怒意。
半晌,薛柔问道:“阿姐想入宫么?”
竟是真心实意的询问,薛仪怔愣许久,斩钉截铁道:“不想。”
进宫做什么,总不能守活寡罢。
薛柔颔首,“阿姐想嫁谁?”
“谢寒,”薛仪深思熟虑后吐出这个名字,“彭城王世子谢寒,他是我表弟,我们母亲亦是手帕交。”
还有一个理由,薛仪没有说,彭城王世子与皇帝情同亲兄弟,颇受信任,地位尊崇。
何况,这桩婚事也能缓和薛家与宗室的关系,亦能得到不少前朝消息。
薛柔沉默一瞬,想起赵旻说过的话,心知薛仪必然也是想到那些好处,只是未曾言说。
然而,薛柔仍旧忍不住提醒:“谢寒是独子,王妃因他婚事急得很,往后少不得纳妾室。”
先前彭城王妃想先给谢寒塞几个人,他为拒绝此事甚至跑去边关躲了一阵。
“天潢贵胄三妻四妾岂不正常?”薛仪神色平静,“你我皆心知肚明,否则方才听闻宗室上书要求纳妃,娘娘怎么那般平静?”
薛柔听见三妻四妾便忍不住蹙眉,她心情平和,委实因为想不到谢凌钰会纳妃,一时迟钝,没反应过来而已。
后面那句询问,不过是确认阿姐想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