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78节
第59章 我老矣,欲为你觅梧桐,……
薛柔见谢凌钰面色不虞, 闭上嘴不再吭声。
跟着他上了马车,入目便是四层黑漆提盒,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薛柔坐下后, 时不时瞥向身侧少年,想问却欲言又止。
过去这么久,她总算摸到点谢凌钰的性子,倘若他余怒未消,又沉默不语,便可能在想东想西。
若有不识相的开口,不知哪句话戳中他, 他又要阴着脸。
薛柔心知谢凌钰不痛快的缘由,更不可能再触霉头, 只想赶紧回去,先看京中境况如何再做打算。
她低头盯着衣袖不语,却听见谢凌钰的动静。
“咔哒”一声, 好似是提盒上扣子被打开。
薛柔有些紧张, 不知道提盒里是什么。
几乎一刹那, 心头浮现种种关于朱衣台的传闻,譬如他们有许多精巧刑具,只需一次便能让人吐出所有实话。
正胡乱想着,鼻尖萦绕股甜香,是蜜糖和花瓣掺着酥油烤出的味道。
薛柔抬眸看过去。
身侧少年冷着脸, 把几个银碟放在案上。
御驾内宽敞,此刻被甜香味填满, 每一缕气息都勾得人阵阵嘴馋。
谢凌钰一句话不说,也不曾动筷,薛柔只当这些都是给她的。
有几样她在甘芳园见过, 还有两三碟明显新花样,看着也不错,薛柔一时不知先尝哪个。
她最后挑了离自己最近的梅花酥。
谢凌钰垂眸,盯着近在咫尺的双唇,好像两片饱满花瓣,软到让人怀疑,轻轻一摁会有芬芳馥郁的汁液流出。
他早就知道花瓣是什么味道,软得像云。
看了许久,谢凌钰忽地想起什么,冷不丁问:“朕貌寝?”
薛柔刚咽下最后一口,险些被呛到,半晌反应过来,自己白日说的话都被知晓。
她难以置信看向谢凌钰,“你怎么知道的?”
“寻你前,自然问过那两人话。”谢凌钰面色平静,“放心,朕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他轻笑一声,“倒是你,朕何时打过你?”
听见薛柔胡诌时,谢凌钰怔愣之下竟真思索片刻,自己何时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自知理亏,薛柔解释:“我随口一说而已,陛下莫要当真。”
她抿唇犹豫一瞬,索性道:“我有些困倦。”
见薛柔眼下果真有淡淡青色,谢凌钰也没再追根究底。
半晌,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女。
当真是睡熟了,跟初时装的截然不同,谢凌钰伸手抚她脸颊,也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唇角向上勾了勾,方才这人慢慢靠过来的样子,实在略显刻意。
阿音从来不是识时务的人,喜欢由着性子做事,唯独听薛韵的话,谢凌钰心底轻嗤,他名义上的母亲是个极为识时务,屈伸自如的政客。
谢凌钰至今不能忘记,孝贞太后以搜罗纹样为由建螺钿司前,是如何在先帝面前惺惺作态的。
那么值得怀疑的理由,先帝竟只犹豫半个月便批准,那时谢凌钰觉得父皇蠢。
可现在面对薛柔更加拙劣的理由,更加敷衍的回应,更加拙涩的讨好,他还不如先帝,甚至没有犹豫就全盘照收。
谢凌钰扯了扯嘴角,甚至能想象到先太后会交代薛柔什么,如何在皇帝这走退路。
迷迷糊糊中,薛柔还未睁眼便觉有人盯着自己。
待看清谢凌钰的脸,薛柔茫然一瞬,猛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外头晨光熹微,马车停在京畿驿站内,稍作休整一个时辰。
即将回到洛阳,薛柔下车后随便寻个朱衣使问道:“还有多久?”
“两个时辰。”
薛柔闻言看了眼那两匹骏马,气宇轩昂油光水滑,比赵旻用的劣马好上许多,怎的一路所用时间并无差别。
看出她的疑惑,那朱衣使道:“陛下有令,马车不宜过快,容易颠簸。”
得了答案,薛柔愣住一瞬,道:“洛阳道路平稳,可快马加鞭至薛府。”
提及薛府,她神色有些僵滞,委实不知如何面对母亲和阿弟,还有绿云流采她们。
那朱衣使眼神略为难,想了想顾灵清没下令保密此事,便道:“此行直接回宫。”
倒也不意外,薛柔沉默片刻,出了此事,大婚之前,谢凌钰不可能再放她出宫。
她想去寻陛下,一转头,不知谢凌钰何时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
“陛下,我想看一眼阿娘,”薛柔抿唇,“怕她担心我。”
纵使金蝉脱壳前,已无数次暗示母亲,但她还是怕母亲没留意到。
谢凌钰神色冷淡,怕她担心?薛柔怎么没想过撂一具焦黑尸首给他,他是什么心情?
“不如陛下跟我一起去趟薛家,看过阿娘后,我们一道回宫。”
“我们”二字出口,谢凌钰眉头微微舒展,却想起薛府门前那堆求情的官眷。
谢凌钰神色淡了些,那群人委实日子过得太顺,忘了自己如何结党如何掣肘天子。
不过关进朱衣台几日,他们就哭天喊地,惹人心烦,被薛柔瞧见,怕是以为他血洗了薛党。
“你想见谁,朕会召他们入宫。”
薛柔略想了想,这个时候跟陛下犟还有什么用,颔首应下。
*
马车驶入宫道,在一条岔路缓缓停下。
谢凌钰声音轻缓,像反复斟酌,又像小心翼翼碰易碎瓷器,“阿音想去长乐宫么?”
“明日出殡,棺椁仍在殿内停灵。”
薛柔刹那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谁的棺椁。”
话音落下,她便陷入长久沉默,如同心神飘忽到别处。
“不去了。”
不敢去看棺椁,更不想面对长者已逝的事实。
“明日呢?”谢凌钰声音轻如飘羽,“你可以破例随朕同去。”
薛柔眼睛干涩,重复道:“不去了。”
得这两句话,谢凌钰非但没有眉目舒缓,反倒紧抿嘴唇,半晌没有下令去宝玥台。
仿佛在等她改变主意。
最后,谢凌钰轻叹口气,“走罢。”
宝玥台是宫中最为壮丽的高台,台上起楼阁,鸟革翚飞,画栋飞甍。
薛柔甫踏入其中,便觉此处陈设方式格外熟悉。
与叠翠园如出一辙的鼎铛玉石,却多几分清雅,仿佛知她喜音律舞乐,特地辟一琴室。
她走到那把琴旁,看着围绕四面的竹子,伸手摸了一把发觉是假的,随后笑自己糊涂,室内怎会种真竹子。
谢凌钰仔细看她神色,轻咳一声。
“陛下怎么了?”薛柔偏过头看他。
“还喜欢么?”
见她颔首,谢凌钰眉头舒展,道:“式乾殿还有些事,朕今晚再来看你。”
他实在不想走,奈何陈宣和樊汝贤已从卯时等到现在。
薛柔心里仍旧奇怪,为何非要选宝玥台让她住。
纵使不能住显阳殿,可离式乾殿近的宫殿多了去,谢凌钰竟把她安排到颇远的宝玥台。
刚被捉回来,薛柔实在没心思抚琴看书,哪怕谢凌钰给备了打发时间的优伶,她也不想召见。
她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还未来过宝玥台,想了想便往外走。
宫人都紧张得很,薛柔笑道:“放心,只是出去透透风。”
她倚在朱栏边,随意往下一瞥,便见诸多朱衣使路过,将高台衬得如同孤岛。
原来如此,薛柔想起附近便是朱衣台,她想离开,必要从朱衣使眼皮子底下走一遭。
谢凌钰草木皆兵,真要把她当犯人关起来不成。
高台之下,顾又嵘押着一人,眉头紧拧显然极为不痛快。
被粗暴缚住的,算是薛家旁支的亲戚,娶了薛柔某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姐。
这人最是刺头,嚣张无比,叫顾又嵘彻底动了粗。
“走啊!要我拖着你不成?”顾又嵘一声暴喝,“又在东张西望什么!”
被捆住的男子直直看向不远处,仰起头时,后脑的肉层层叠叠挤着着后颈。
一道身影映入他眼中,发垂至腰,飘若神仙,光彩溢目,斜倚雕栏,身后数位宫人垂眉敛目,必是贵人。
顾又嵘自然也看见了,心道不妙,抬手便想将人打晕,却迟一步。
男子忽地声嘶力竭高呼救命,发现高处贵人闲闲扫来一眼,更是干脆跪下叩头。
相隔数丈,薛柔听见动静,却看不清那人脸,问一旁宫人:“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