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63节
心口钝痛,如洪水堵塞需要宣泄,克制不住想将那些破绽与蛛丝马迹一句句说与她听。
倘若眼前人还是嘴硬,那便在式乾殿住上十天半个月,衣食住行在他眼皮子底下,届时自见分晓。
薛柔有些怵,眼前帝王的脸色太过难看,审视的视线无处可避,像一张密密的网裹住她。
无论怎么挣扎,都没处躲。
“阿音,非要朕将那些——”
原本面沉如水的少年浑身僵住,怔怔低头。
少女坐在榻上,像乳燕投林一样扑到他怀里,刚好能抱着他的腰哭诉。
“陛下,我这段时日常常因低热头晕,沈愈之都不知原因。倘若总这样,我会不会死?”
“薛梵音!你胡言乱语什么?”
谢凌钰惊怒交加,恨不能捂住她的嘴,让她别再说话。
但她现在脑袋埋在他怀里,根本看不见神情。
“可慧忍都说了,我现在不能进宫,静若也这样说,京中皆传阿育王寺灵验,陛下就为了我,令其闭门,所以神佛降罪。”
听着那隐隐带着委屈的声音,谢凌钰喉间一滚,半晌,叹息一声。
“若降罪,为何不到朕身上?”
薛柔见他不为所动,当真有些急,她不信佛,但母亲信,年年去寺里为她供奉佛经祈福。
现在那些僧侣不知情况如何,倘若在地牢里没命,薛柔恐怕去了陇西也心中难安。
“陛下是天子,若怪罪自然绕过你,都到我头上。”
谢凌钰垂眸,怀里的人长发披散着,如墨色绸缎。
意识到自己所有怒意都被击碎,消失无踪后,谢凌钰一阵哑然。
倘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换薛柔这样同他说话,倒也可以。
为人夫君,难得糊涂。
他忍不住揉了揉薛柔发顶,“你定要住在宫外三年么?”
“是,”薛柔终于抬首,下巴蹭到他身上绣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黏着他的猫,“陛下,你放了那些僧人好么?”
良久,谢凌钰忽然抬手,指腹轻轻抚了下她额头。
方才她抱的太用力,白皙额头因绣纹有些泛红。
薛柔忽然想起什么,她装睡时,以为那道柔软触感是陛下指腹。
但现下看,分明不是,谢凌钰的指腹没有那样软。
她整个人僵住,眼神停在少年脸上,凤眼高鼻,然后是……
察觉怀里的人不对劲,谢凌钰安抚性地摸了摸她头发。
鼻尖闻到薛柔发间的香气,他想伸手抱得更紧一些,可又怕吓着她。
谢凌钰有些恍惚,甚至不确定方才薛柔说了什么。
“阿音,方才可是说阿育王寺的僧人?”
薛柔心不在焉“嗯”一声,听见皇帝平静道:“朕已放他们回去。”
又是敷衍的一声“嗯”,权作回应。
谢凌钰忍不住蹙眉,想问什么,却听眼前人道:“陛下,我在宫外修行的话,可以在薛家的寺庙么?”
“去慈恩寺。”
谢凌钰语气平淡,“朕拨朱衣使守卫,你无需担心。”
薛柔错愕,朱衣使这般闲么?被陛下轻飘飘打发去守庙。
再说,朱衣使守着,她还怎么与姑母传话?
“我不要,皇寺那么远,从宫中往返要半日,”薛柔抿了抿唇,“陛下不想来见我么?”
谢凌钰心头一颤,硬下心不去听她花言巧语,也不看她撒娇卖可怜地哄骗。
让她离宫已是让步,不可能再心软下去。
“既然是修行,朕并非好色之徒。”
倘若探望,休沐的日子,他也能去慈恩寺。
“当真?”
薛柔抿出一个笑,“那陛下方才亲我做什么?”
第48章 情意如惊涛骇浪劈头盖脸……
室内凝滞一瞬, 仿佛连袅袅升起的烟雾也停下不动。
薛柔没想过,短短一句话令谢凌钰神色变化如此大。
素来平静的脸上,接连出现错愕狼狈赧然, 半晌,他才收敛外溢的情绪。
“阿音方才果真是装睡。”
“才没有。”
薛柔矢口否认,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睡得好好的,陛下动静太大,把我吵醒了。”
一番指黑为白,薛柔蓦地听见声轻笑。
“是朕的错,叨扰阿音好眠。”
她抬眸, 见皇帝果真毫无怒色,抿唇重又说了遍。
“我能留在薛氏的寺庙修行么?去慈恩寺, 还不如在家里,他们那儿有的,薛家也有。”
当年先帝将平原公主府赐给薛兆和, 包括府邸西侧佛堂, 里头养着几位沙门尼。
因王明月与太后皆信佛, 薛家将其取名慈云庵,数次增葺。
就连谢凌钰也听过,太后多次赏赐经卷给薛氏,皆珍藏于慈云庵中,偶尔会有僧尼托人上门, 请求借阅。
薛柔自认为没说错话,既然是修行, 在慈云庵效果不比皇寺差。
然而,面前少年却神色淡了几分。
“阿音,你这三年当真会日日修行么?”
一个幌子而已, 她待在薛府,哪怕乔装出去游乐,也无人知晓。
或是出门去见什么人,更是无人约束。
谢凌钰垂眸,见她不语,心沉下去,突然松口:“留在薛家也可以,但朱衣使必须跟着。”
“哪有朱衣使住在朝臣家中的道理?”薛柔脱口而出,“莫说父亲,就连附近住的大臣们,恐怕也夜夜睡不好觉。”
“只是为了保护阿音而已,倘若有刺客呢?”谢凌钰平静道。
“薛府亦有护卫,实在不成,我把姑母送的护卫带上。”
谢凌钰眼神微妙,倏地笑了,仿佛对太后的人不屑一顾,“流采么?她恐怕不及朕的朱衣使。”
见皇帝瞧不上自己身边人,薛柔有些不快,反驳道:“陛下怎知不及,我见她甚好。”
“就凭酒肆那次有人对你出言不逊,她的剑不曾见血,便令朕……”谢凌钰顿了顿,“极为不满。”
“阿音,倘若是顾又嵘在,那些人一个都跑不脱。”
薛柔不满,“顾家有免死金牌,她当然出手无顾忌,陛下这番比较,难免无理。”
“罢了,”谢凌钰难得好说话,“你想带着她,便带着。”
“阿音与朕说一句实话,不想朱衣使在身侧,是否因他们会阻挠你,做朕不允你做的事。”
薛柔忽然觉得渴,想喝口茶,唤绿云进来,而后才看向谢凌钰。
少女语气充斥茫然不解,“什么事?”
“譬如与人私会。”
话音落下,薛柔被茶水呛着,绿云连忙拍了拍她后背顺气。
“绿云,你先出去罢,”薛柔将茶盏递回去,对皇帝的语气中沾染几分不快,“我同谁私会?”
“是那几个表兄,还是旁的人?陛下这样怀疑我,何须朱衣使,不若每日同尚书令一道回来,看着我在不在诵经念佛。”
谢凌钰眉眼沉静,没有半点被冒犯的不快。
眼前少女变脸如翻书,方才还巧言令色,现下又顶撞天子。
说是顶撞,却更像抱怨,语调软和到像刚刚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凌钰就像被挠了一下,不痛不痒,只留新奇之余的愉悦。
“朕若常常来看你,你当真愿意?”
薛柔撞进那双如墨眼瞳,一时怔住,他静若平湖的目光此刻如泛粼粼波光。
她偏过头,嘴角泛起笑,“陛下得先告诉我,想见我么?”
被那一抹笑勾得喉咙发痒,谢凌钰闭了闭眼,呼吸都有些急促。
“想。”
“那我愿意。”薛柔不假思索回应。
与其让朱衣使时时刻刻看着,还不如让陛下来。
薛柔语毕察觉眼前人僵住,不自觉看他双眸,刹那被其间浓烈情意惊住。
她见过诸多儿郎爱慕的眼神,尽管畏惧薛家权势,仍不自觉带有对美色的觊觎,令人厌恶,不如表兄,如竹间清风和煦,见之忘忧。
但没有一个人像谢凌钰这样,情意如惊涛骇浪劈头盖脸翻涌而来,仿佛要把她吞没,卷进茫茫波浪中,才能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