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59节
“陛下,你都没听完大师有没有旁的话。”
薛柔小心翼翼,瞥了眼慧忍,“他只是相克,没说有无化解的法子。”
她攥着衣袖的手止不住用力,谢凌钰低头看着葱白手指。
“阿音,若有化解的法子,你愿意用么?”
他心底早就有答案,薛梵音不可能愿意。
这个念头一出,本隐匿的酸意顿时弥漫,扯出怒火。
谢凌钰平生最恨被人要挟,慧忍今日借名望,众目睽睽下胡诌,彻底触他逆鳞。
无论如何,朱衣使今夜必围山封寺。
“愿意。”
少女含糊犹豫的声音响起,却如平地惊雷在耳畔炸开。
谢凌钰望着她眼睛,试图从中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但什么都看不出。
他呼吸急促,想再问一遍,握紧薛柔的手,发觉她掌心因过于紧张而略带湿润,一下子否决方才念头。
不必再问。
“好,”谢凌钰颔首,“既然愿意,朕可以留他一命。”
他视线黏在眼前少女脸上,看也未看旁人一眼,直到薛柔受不住开始闪躲,才回头对慧忍开口。
“大师,敢问是否有解决之法?”
少年语气温和,彬彬有礼。
慧忍心下打颤,他熟读佛家典籍,亦熟读经史子集,大昭有这样一位帝王,不知是好是坏。
“自然是有的。”
慧忍说完,想起对太后的承诺,赧颜汗下,可他不能放任阿育王寺被毁。
“在佛寺中修行,收因结果。”
谢凌钰脸色难看,“需要多久。”
慧忍沉默半晌,终于道:“至少三年。”
“无妨,朕可以等。”
谢凌钰握着薛柔的手,仿佛源源不断汲取凉意,让自己焦灼的心静下来。
慧忍现下愿意退一步,反倒叫皇帝隐约怀疑他所言是真。
否则,既然愿意妥协,何不妥协到底,称做场法事便可消弭。
竟无论如何,都一口咬定相克。
谢凌钰握紧掌心的手,仿佛一松开,身侧少女就要化作瑶姬,挽断罗衣留不住。
“陛下把我弄疼了。”
薛柔实在忍不住出声,怀疑谢凌钰想把她手捏碎。
话一出口,谢凌钰回过神,便松开些,指尖轻轻揉了揉她手腕。
离开东殿前,他对慧忍道:“记得在前殿,将此事告知宗室与诸位大臣。”
薛柔离开东殿,便想甩开皇帝的手,小声道:“旁人会看见的。”
“看见又如何?”谢凌钰眼神幽深,像能直直照见她所思所想,“阿音愿意为朕修行三年,难道与朕双手交握都不肯让人看见么?”
“阿音今日,着实奇怪。”他轻笑一声,显然已冷静下来,“或许有人教过你要说什么,做什么。”
“否则朕不懂,你今日态度转变如此大。”
薛柔心里发苦,按姑母的吩咐,她原该循序渐进,但谁知道谢凌钰疯到要杀慧忍。
不敢想象阿育王寺化作炼狱后,谢凌钰会被史官骂成什么样子,一句“暴君”是免不了的。
谢凌钰见她吞吞吐吐,与素日伶牙俐齿大不相同,眼神沉下去几分。
帝王神色不容辩驳,“阿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无论初衷是什么,朕都当你自愿入宫。”
薛柔一阵恍惚,只知“嗯”了几声。
回到姑母身边,她也没心思用膳,更何况慧忍一番修行三年的解释,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那群宗亲朝臣吵得她头疼。
在东安王第二次暗暗指责薛柔平素有失德之举,不可入宫后。
皇帝语气阴森,“王叔这般关心后宫,莫不是想入式乾殿替朕做主?”
东安王吓得面色煞白,“臣万万不敢。”
“此乃朕家事,自与太后定夺。”
谢凌钰一句话堵了宗室的嘴。
宫宴收场后,胡侍中传太后的意思,让薛柔去颐寿殿。
“姑母,结果似乎与我们想的不同。”薛柔抿唇,“慧忍大师给了期限。”
“傻孩子,哪里不同?”太后含笑摇首,“依慧忍性子,本就不会将话说死,何况,我本就不指望靠和尚几句话,便将你顺利送出去。”
“阿音,姑母再教你一件事,”太后笑得和蔼,“倘若要做大事,莫要只交托于一人,将其拆分交于许多人,且莫让他们知道彼此存在。”
“不过去寺庙修行,薛家便有寺庙,你去后比在宫中舒服。”
太后抚着她头发,话锋一转,“你现下唯一要改的,便是面对陛下时的不自在。”
薛柔低头,只觉此事极难。
“如今,让陛下早早放下戒心,才是最要紧的。”
第45章 溺水、暴病、坠马、以忧……
太后看她一脸空白, 含笑道:“其实不难,想想你是如何待王三郎的。”
薛柔怔怔,心底总归不安。
如谢凌钰那样多疑敏锐的人, 欺骗他博取信任,真的可以么?
她没有信心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似乎看出这份疑惑,太后道:“切莫担心,阿音年纪太小,不懂男人,倘若他心里喜欢你,哪怕明知是谎言, 也心甘情愿相信。”
左右周遭无侍婢,甚至胡侍中都不在, 太后直截了当道:“你父母亲族在洛阳,王玄逸亦有父母兄弟,不用这法子, 根本走不了。”
“一把大火烧了寺庙, 金蝉脱壳去陇西, 那是王氏的地盘,没人能找得到你。”
“这是最好的法子,但凡换个方法,皇帝掘地三尺都要把你找出来。”
太后叹息,纵使谢凌钰不爱薛柔, 未来中宫莫名失踪,哪怕为天家颜面, 也必要四处搜寻。
何况他心里有她。
“我知阿音犹豫,”太后轻轻拍了拍薛柔手背,“明日辰时, 你来颐寿殿。”
薛柔不明所以,但既然姑母发话,她次日一早便赶来颐寿殿。
她来前用过早膳,瞧见太后桌案上有自己爱吃的糕点,仍旧掰了一小块尝一尝。
口中甜意还未消散,便听太后问:“今日休沐,恐怕圣旨已拟好,明日便要昭告百官,命钦天监择期立后。”
皇帝不可能在圣旨中提及慧忍的话,恐怕会用旁的理由拖延时间。
“这么快?”薛柔喃喃。
“恐怕陛下只会嫌慢。”
太后声音因昨夜咳嗽有些哑,喝口茶润了润嗓子,让薛柔至屏风后坐着。
这扇屏风厚重,薛柔盯着上头的赤色凤凰纹路发怔,直到听见外面窸窸窣窣宫人跪下行礼的声音。
“母后身边,只有这几个人伺候么?不若朕从式乾殿拨几个人过来。”
太后轻咳,“不必,今日请陛下来,只为立后之事,昨夜宫宴上,诸宗亲争论不休,想必一夜过去,洛阳早满城风雨,不若早早定下。”
薛柔听着外头动静,却只有长久的缄默。
“母后的意思是?”
这是谢凌钰的声音,极为冷淡,恍若随时会翻脸。
“多年过去,宗亲总说我总揽大权,视天家体面如无物,想必陛下亦受其挑拨,以至母子离心,故而此事……我想不若顺宗室的意。”
这次的缄默更为长久。
薛柔连呼吸都不自觉放低,她不知道谢凌钰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他素来会做面子活,否则弘道院那群学子也不会被感动到涕泪横流。
今日就算不满,也不会大发雷霆到直接扫姑母面子。
果真,谢凌钰开口时,极其平静,听不出分毫不体面的怒意。
“母后的意思是立薛仪为后,还是旁的人?”
他顿了下,颔首:“可以。”
太后想拿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皮不自觉跳了下。
“溺水、暴病、坠马、以忧薨……母后替她选个死法。”
他说话慢条斯理,恍若在思索还有什么法子。
“或者,朕命朱衣台去办此事,顾家多的是法子。”
薛柔难以置信睁大眼,终于明白姑母为何要她听。
就是要告诉她,除了假死,绝无其他方法逃脱。
已是秋日,她额头却冒出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