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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45节

  “阿音,她方才在笑什么?”魏缃小声问。
  “不知。”薛柔扯了扯嘴角,只觉朱衣台都是怪人。
  下回来叠翠园,定然只带自家护卫。
  *
  风摇翠竹,幽篁深林内,却有几间禅房。
  简陋小院中,两人对弈。
  其中一青年剃了度,着粗布僧袍,扫了眼棋盘,自知无望翻盘,索性不下了,将手中黑玉棋子随时扔在桌上。
  “三公子肯陪我,真是荣幸之至。”
  王玄逸深吸口气,不想再看自己兄长这副模样。
  “兄长今日唤我来,便是为下棋?”
  “诶小僧已皈依佛祖,早已经无父无母,无兄无弟,超脱尘俗。”
  王玄逸忍无可忍,自己兄长行事孟浪不肯入仕,索性冠礼前夕去阿育王寺剃度。
  实际上呢?王玄逸看了眼地上歪七扭八躺着的酒坛,深深叹口气,直呼其名道:“王怀玉,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我帮你一个天大的忙,你就这般谢我?”王怀玉趴在石桌上吸取凉意,半眯着眼睛,“去附近的园子,帮我再要几坛酒。”
  此处风光旖旎,又靠近京城,不少达官贵人在这山上修建别庄。
  最近的,也是最负盛名的,应当是叠翠园。
  王玄逸瞬间明白兄长所想,冷声道:“我与她自幼便有婚约,何须用这种方法鬼鬼祟祟传句话。”
  “瞧瞧你,又清高起来了,”王怀玉嗤笑,扯了扯衣襟散酒气,“被小皇帝横插一脚,心里又恼又恨,还要端着什么君子做派,能见都不去见。”
  王玄逸呼吸一时凝滞,回头望向兄长,“你是说,她今日出宫了?”
  “否则呢?你以为我真想同你下棋?”
  王怀玉眼皮一掀,看了眼输得惨淡的黑子,忍不住再闭上眼,随即便听见少年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甚至连木门都忘了给他关上。
  王怀玉苦笑,他常居此处,一身僧袍四处闲逛,与附近不少僮仆相识。
  时人崇佛,都愿意同他说几句话,昨日听见叠翠园的人提及薛二姑娘要来,便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
  与天子抢人,没有好下场,但王家势大,总给人几分幻想的余地。
  他起身进屋,又打开一坛酒,喝几口便躺在榻上,喃喃:“罢了,看几眼也是好的。”
  *
  自下朝后,谢凌钰便有些神思不属,总觉身边少了个人。
  不知哪个宫人在他桌案上放了碟糕点,还是甘芳园的。
  谢凌钰心底烦躁顿时按捺不住,目光沉沉瞥过去。
  喜欢甘芳园的人都不在,还摆着做什么。
  不知为何,他心底不安越发强烈,仿佛有人用剑挑起心尖,悬于空中晃动。
  “朕想去一趟叠翠园。”
  少年手中朱笔被扔下,他捏了下眉心,近乎无意识呢喃出心底想法。
  李顺大惊失色,示意小内侍去朱衣台,将顾大人请来劝一劝。
  陛下真是昏了头,京郊都是刺客,怎能随意去叠翠园?
  然而没等顾灵清来,却听左中兵求见。
  他一身朝服还未脱下,“陛下昨日奏折批复,臣已仔细看过,如何推行,臣还需与王玄逸商量一番,可他方才下朝后便告假两日,臣望陛下再宽容几日。”
  谢凌钰蹙眉,“他可曾说去做什么?”
  “似乎是徐国公世子那边有急事相求。”
  徐国公世子王怀玉,特立独行,乃狷介之士。
  谢凌钰记得他,甚至记得他隐居在哪座山。
  想到什么,他的脸刹那阴沉,怒极反笑,半是恼火半是自嘲。
  “原来如此。”
  第37章 他想拔剑杀了王玄逸,一……
  叠翠园依山而建, 薛柔仰头看见最高处的缀玉台。
  她瞧了眼长长台阶,对魏缃道:“汤池离缀玉台有些远,不若我们就近住在玉澜馆。”
  接引二人的婢女道:“先前尚书令递了话, 说女公子喜玩乐,命奴婢将剑阁洒扫,改作适宜赏乐观舞之所,女公子不若去瞧一眼。”
  “尚书令?”薛柔匪夷所思,“是我阿翁?”
  见婢女怔住,她也知此话莫名其妙,大昭还有第二个尚书令不成?
  薛柔摇了摇头, 父亲还说过叠翠园奢靡,不适合赏给她, 请求太后收回成命。
  许是姑母的人,借父亲名义传令。
  一边魏缃却来了兴致,“剑阁?可是北海王用来收藏名剑的地方, 那些剑还在?”
  “自然, ”婢女怔住, “都收进缀玉台了。”
  魏缃眼睛一亮,央求薛柔:“阿音,我想去瞧瞧,今日我能住缀玉台么?”
  “温泉我今日不泡了,有你在, 往后多的是机会来,”魏缃也不忘补了一句, “你看中的那幅字,我明日就送去相和阁。”
  薛柔习惯了她想一出是一出,点头道:“你小心些, 别在台阶上摔着了。”
  望着好友离去的背影,她轻叹口气,往玉澜馆走,越走越觉不对。
  薛柔顿住脚步,凑近廊柱,蹙眉道:“太宗竟这般宠信北海王么?竟许其用五爪龙装饰。”
  流采顺着她目光,抿了抿唇,“北海王与太宗一母所生,情谊定然不同旁人。”
  “罢了,往后将这些纹样换了,瞧着心烦。”
  薛柔实在不想在自己园子里,看见什么五爪龙,总叫她想起谢凌钰。
  一路赶来,她有些疲倦,想早些沐浴歇息。
  然而,踏入玉澜馆的一瞬间,疲倦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纵使陈设早已换了又换,可仍能透过地面通铺的暖玉,一窥北海王豪掷万金的阔绰。
  薛柔盯着墙壁上大如鹅卵的夜明珠,一时恍惚。
  当年乌洛进贡的夜明珠,应该都用在此处了。
  饶是见惯天家富贵,薛柔也忍不住感叹挥金如土,奢而无度。
  太宗可以以俭朴勤勉闻名,北海王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薛柔褪去外衫,对周遭人道:“你们都下去,我自己来就是。”
  她平素沐浴都有人伺候,但叠翠园的婢女她不认识,难免羞涩。
  流采抱着短剑,赶在其他人说话前回道:“是,女公子若有事,唤奴婢一声便好。”
  待所有人离去,薛柔跪坐于池边,俯身拨弄下池水。
  温热气息氤氲而上,像年幼时,母亲的手轻轻抚摸身体。
  她慢慢沉进池中,水刚好漫过胸口,然而往中间走,便能察觉池水越来越深。
  薛柔没敢继续向前,而是靠在池边,浑身倦意都被温热泉水抚平。
  脑中什么都不用想,手指无聊地撩起一点水,温泉水滑腻到如丝绸自掌心泻落。
  薛柔也不知过去多久,才起身披上里衣,唤人进来烘头发。
  她躺在榻上,婢女先用雪白巾帕一点点擦干发丝水珠。
  “女公子等会想梳什么发髻?”
  薛柔睁开眼,“散着就好,又不用见客。”
  “徐国公府三公子方才叩门,说要借一坛酒。”
  听见表兄来了,薛柔猛地起身,发丝被扯了下,头皮一痛也浑不在意。
  她匆匆披上外袍,甚至未换鞋履,踩着木屐便往前厅跑。
  穿过廊道,远远望见一道身影,比记忆里清瘦些,如翠竹颀长秀拔,萧萧肃肃,微黯光影下异常落寞。
  王玄逸还未听见脚步声,便心有灵犀般抬眸。
  少女身姿窈窕灵动,宽大衣袖被风吹得鼓起来,若振翅飞向自己的蝴蝶。
  “阿音——”
  王玄逸所有话戛然而止,现下离近后,方看见表妹脸颊红润好似微醺。
  她本就生得白皙,平素如玉似雪,被温泉水泡过后,露出的肌肤泛着粉意,玉软花柔。
  少年耳根红如鸽血,后退半步,喉咙一阵阵发痒。
  他忍不住去看眼前人,见她茫然盯着自己,心里愧疚潮涌,抬手抚了抚她发顶。
  “阿音,怎么头发未干就出来了?”
  “我听见你来,一时着急。”薛柔一开口,就鼻子发酸,“你真是来借酒的?”
  王玄逸神情凝滞,微叹口气,“不是。”
  王怀玉一个和尚,想喝酒跟他有什么关系?
  听见这话,薛柔露出一个笑,又因眼睛湿润匆匆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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