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28节
薛柔久伴太后身侧,对南楚朝局略知晓一二,与北昭不同,南楚的世族更为盘根错节,以至于南楚皇帝近年来频频欲北上雪耻,却都被阻挠。
此次来洛阳贺寿,也是朝中世族们的意思,南楚皇帝若想挑起战争,必须在事后给朝中众臣一个交代。
死在洛阳的宗室使臣,便是最好的理由。
为宗室报仇,师出有名。
若非知晓这些,薛柔不会下意识去夺长宁郡主的匕首。
不能开战。
姑母这么多年休养生息,不起兵戈,龙亢城中驻兵大多解甲归田,哪里比得上有备而来的南楚大军。
而从最近的九里关调兵,根本来不及。
薛柔忽然怀疑是否血流多了,头有些晕。
“陛下,”她忍不住出声,“此事需禀告太后。”
“太后身体本就不适,陡然知悉这些,岂非雪上加霜?”
谢凌钰非但没恼,反而一副为太后着想的样子。
“我……”薛柔冷静下来,“陛下与顾大人商讨国事,我不适合留在此处,还请陛下允我回薜荔馆歇息。”
少年定定看着她,一双眼珠如浸在寒潭的墨玉,凉幽幽的。
“阿音是去薜荔馆,还是去太后那里?”
“自然是回薜荔馆。”薛柔抿唇,看着少年红艳到阴森的耳坠道。
良久,他轻声道:“朕信你。”
薛柔离开时,与顾灵清擦肩而过,没想到他今日变了个人似的,格外有礼有节。
不似往常,眼中总含着不满。
薛柔只当顾灵清心思在前线,没空管旁人。
她出了瑶华宫,便直奔姑母居所。
太后身边侍奉的人,皆是从长乐宫带来的心腹。
从薛柔踏进殿的那一刻,便能听见此起彼伏的“二姑娘来了”。
“我要见姑母一面,有急事。”薛柔攥住胡侍中的袖口,如攥住救命稻草,“姑母务必要见我。”
胡侍中有些无奈,“太后昨夜一直睡不安稳,今早方才安寝。”
言下之意,是让她等等。
“二姑娘不若歇息片刻,”胡侍中说着便要引她坐下,陡然瞧见她身上伤口,“手是怎么了?”
薛柔一愣,明白了为何此处人人皆无紧张之色,猎场的事竟被谢凌钰暂时压下来,不许传进太后耳朵里。
她着急了,索性径直往里走,到了姑母床畔前,晃了晃榻上人手臂。
太后自先帝去后,便睡眠极浅,稍有响动便会惊醒。
这下,胡侍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看了眼薛柔手上的伤,深吸一口气。
“猎场有变故?与南楚有关?你来时是否有朱衣使阻拦?”
薛柔一一回应,随着胡侍中脸色的变化,她的心也逐渐沉下去。
“薛二姑娘,你便待在此处,容我确认一二。”
胡侍中亲自去请太医,回来后脸色惨白,对薛柔道:“去往朝臣居所的路,有朱衣使把守。”
陪伴太后当年,胡侍中毕竟久经风雨,片刻后便冷静下来,缓声道:“这是政变。”
薛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半晌说不出来。
比惶恐更早涌上的是愤怒,怨不得谢凌钰今日待她温和许多。
若她蓄谋已久对付仇人,事成之日也会对人和颜悦色,包括仇家覆巢之下的卵,也能得到一点怜惜。
薛柔恨得咬牙,既恨皇帝骗她,又恨皇帝为她擦泪时,心底泛起的一丝感动。
她看向榻边。
太医为太后把过脉,沉吟片刻道:“并无大碍,只是似乎用过安神的香,睡得沉了些。”
第23章 朕要薛柔
“这香的确有安神的效用,”胡侍中蹙眉,万分不解,“可两个月前便用上了,从未如今日这般。”
怎么叫都叫不醒,不似安神,倒似迷药。
薛柔沉默一瞬,“药物相生相克,此处与颐寿殿有一点不同,四壁皆涂有椒泥。”
她声音很轻,“至少两个月前,便有人筹谋今日,除却天子,还有谁能做到?”
太医吓得跪地捂耳,不敢再听下去。
“你可有法子让太后早些醒来?”薛柔垂眸看向脚边伏地发抖的太医。
“薛二姑娘,我……暂时无法分辨这香料来源,若草率开方,恐怕反而有损太后凤体。”
“罢了,”薛柔见他惶恐不安,话都说不利索,摆了摆手,“回去罢。”
她闭了闭眼,第一次恨自己在嫏嬛殿中总不认真听先生讲学。
若是姜吟在,或许有法子,哪怕是阿姐,都——
她眼前一亮,是了,还有阿姐。
薛仪身上流着谢家的血,是最不愿看见薛氏与皇室兵戎相见的人。
怀着一点希望,薛柔往薛仪居所去,路过众位嫏嬛殿学子住所时,发觉竟无朱衣使把守。
她连忙让车夫停下,叩了叩姜吟的门。
“阿音,你怎么来了?”姜吟打开门,眼神慌张。
“谁?”
一道悠悠女声从内室传来,此人声线极特别,尾音上扬,显得风流多情,令人难以轻视。
在薛柔眼里,便是多了几分江湖气。
她立马反应过来,朱衣台的人有多么肆无忌惮,无怪乎朝中官员曾大骂这群人匪气冲天。
竟待在闺秀内室,行监视之事。
也就他们朱衣台男女老少混杂,能做的出来。
不过几息,便有女子戴着面具冒出来,看见薛柔的瞬间,便笑了一声。
“是你啊。”
薛柔蹙眉,自认并未见过她,“你是谁?”
“朱衣台豫州司使顾又嵘,”她显然对薛柔很是好奇,“顾灵清今日一早便叮嘱过我们,千万不能伤着你,对你不敬。”
薛柔皱眉,对那打量好奇的目光十分不适,“为何?”
“他说,你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我们伤了你,只管提头来见他。”
顾又嵘靠在墙边,自顾自把顾灵清那句“陛下爱重薛二姑娘”扭曲一番,且毫无愧色。
此人说话不着四六,薛柔问不出什么,见姜吟在监视下也说不出什么,也没再停留,转身便走。
车夫只觉薛二姑娘回来时,脸色明显难看许多,却不敢多问。
“心尖上的人?”薛柔喃喃,忍不住讽笑一声。
谁会对心尖上的人动不动沉着脸。
就算谢凌钰当真待她不同,真心想迎她为后,也不过同京中其余公子一样,喜欢她的皮相罢了。
天子怎会有情呢?
纵使先帝对姑母珍之重之,呵护之至,驾崩前仍秘召朱衣台正副使,莫忘先祖遗训,只听谢家天子调遣。
薛柔幼时只羡慕先帝与姑母情深,帝王能为女子做到如斯地步,已是史书罕有。
纵使不纯粹,仍令人动容。
然而如今,她已从表兄那里得到毫无保留毫无杂念的爱,又怎会稀罕帝王永远有所保留的爱?
何况如今的谢凌钰待她,远远比不上先帝对姑母。
说什么心尖上的人,谢凌钰心尖上的,应该只有江山皇权。
“薛二姑娘,前头过不去,”车夫有些为难,“有朱衣使在。”
薛柔一掀开车帘,便瞧见芙蕖榭前,那一排朱衣使仿佛密不透风的墙。
她有些愕然,为何对薛仪如此严防死守?
走近了几步,方才听见阿姐怒气冲冲的喊着,“滚!我要见尚书令,你们敢拦我?”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薛仪毫不顾忌礼仪地大喊大叫。
“我乃清河长公主之女,当朝静宜郡主,论品阶,我同朝中正二品官,我要见尚书令,尔等配拦?论亲缘,我去见自己父亲,你们也要拦?”
薛柔隔着几个朱衣使,“阿姐!”
见薛仪怔怔望过来,薛柔努力镇定下来,“我见出事了,便来找你。”
她以为谢凌钰会对薛仪网开一面,没想到薛仪的处境更艰难。
薛柔眉头紧拧。
有位年少的朱衣使略带紧张地看向薛柔,开始解释,“郡主意图靠自伤冲出去,我等只能盯紧些,并无不敬之意。”
薛仪呼吸急促,从皇帝不见踪影,猎场和附近的高台被团团围住,所有人被朱衣使送回居所,她便知晓事态不对。
所谓政变,首要在快,出其不意,其次便是软禁,以胁迫中立者。
最后,便是毫不留情的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