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的动作很慢,始终保持对其余人的高度警戒。
  这间暗屋子里还站着三个与其余流民格格不入的青年,神情警惕,目光始终在他们身上逡巡,偶尔互相说两句话,大概是与那个汉子同一伙的[黑脚]。
  既然如此,就要防备他们身上有带枪。
  虽说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但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任何会让兰波陷入危险中的意外——的话,他必须要立即作出应对,避免最坏结果。
  经过高强度特训的魏尔伦已经逐渐习惯以特工身份思考,此刻正在心底默默估算一旦需要战斗时,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击倒所有敌人。
  哪怕魏尔伦知道兰波作为他的引路人兼教导者,在身手上绝不可能会是合格线以下的水平……但他仍然会将对方划去“不需要动手,他来解决就行”的范围里,十分固执。
  兰波看着魏尔伦小半个微微弓起的脊背,连撑在地上的手臂都因发力而绷出清晰的筋络,显而易见是随时准备暴起战斗的预备姿态。
  他没有干涉对方在无意识情况下做出的举动,而是沉默看着——以一种完全剥离自身情感的观察者视角,冷静的在脑中收集、汇总、分析、判断,最后导向结论。
  这是兰波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且他一直做得很好。
  其实,对于克莱芙说他是情感回避型人格的这条判断,兰波并不算十分认同。
  实际正相反,他会客观面对内心诞生出的每一丝情绪,且直白地剖析它、解读它,直至确保自己将那些微的波动全部攥在掌中为止。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没有超出预想,一切都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
  不论那本手札到底是谁的恶作剧,内容又是真或假,他都有迈过最后那道死关的信心。
  来吧。
  ………
  等待了大约三个小时,将兰波与魏尔伦送进这间小屋的[黑脚]汉子终于再次推开门,冲那三个青年一偏头示意。
  “可以了,出发。”
  一群人都沉默的站起身,没有任何言语的跟着部队行进。
  他们需要走很长一段跋山涉水的奇险小道,卡着点绕开在边境巡逻及站岗的军队,从事先挖好的地道里钻过高压防护网…这些都是普通人根本找不到的门路。
  在钻出地道前,跟随偷渡队伍前进的[黑脚]青年点着人头,挨个向所有人收取报酬。
  充当中介的[黑脚]汉子也在收,他数着一叠接一叠的钞票,经过几个人后,来到兰波与魏尔伦二人面前,并准确喊出了他们的假名。
  “阿兰什·列维,弗雷尔·尼奥尔德。”
  那只指缝里布满黑泥的手掌朝他们一伸,又贪婪的招了招,“剩下的钱,要一分不少。”
  “给……”
  兰波开口的声音很轻,从那个瘪瘪的背包里拿出一沓法郎,交到[黑脚]汉子手里——他完美扮演了一个因战乱而紧张且慌乱、却又强装镇静的少年。
  包括那叠纸钞也是皱巴巴的,一看就攒了很久。
  [黑脚]汉子大概捏了捏那叠钞票的厚度,又夹在指尖快速扫了一遍,确定没有夹着**后才揣进兜里,用一个很遗憾的摆手让他们离开。
  兰波松了口气,赶紧拉着魏尔伦的小臂跟上前面交过钱的队伍,要从地道口出去。
  在被兰波抓住手腕时,魏尔伦没有任何抵抗,肌肉却在那瞬间无意识紧绷一瞬,某种战栗般的细微触感自那部位蔓延、沿神经攀上脊背,转眼间便传递至大脑,打出片刻晕眩似的空白。
  随即,那只手又松开了,已经轮到兰波抓住那截钉在墙面的绳梯,准备朝那片星空处攀爬。
  魏尔伦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一会,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道身影,安静注视着。
  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
  第18章
  深夜。
  在成功抵达意大利领土上的安全点后,这支来自法国的偷渡队伍当即解散,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对兰波与魏尔伦来说,顺利以黑户身份离开法国只是开始。他们还需要尽快前往附近的泰梅兹口岸,依靠同样的办法联络本地黑丨帮后搭上一艘渡轮,藏在货舱里前往瓦夏。
  但货舱只有通风口没有舷窗,天花板灯泡昏暗,极端压抑且逼仄,各种各样的东西占掉大半个空间,剩下的那点位置还要与其他偷渡客同享——而这导致不同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相当难闻的、令人反胃的恶心感。
  兰波能够适应这类的环境,但本就不怎么习惯交通工具的魏尔伦已露出极其不舒服的表情。
  他靠坐在角落,手掌隔着衣服按紧胃部,低着脑袋,兜帽的阴影挡住整张脸。
  与魏尔伦之前待在小房子里全神贯注戒备的强势不同,此时的他抿唇强忍头脑晕眩的极端不适感,几乎要将自己蜷成一团。
  太难受了,躺在实验台上接受检查时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魏尔伦不停地做出吞咽动作,近乎要形成某种机械性的、僵硬的安抚反射。
  即使他已经对自己使用重力,让身体牢牢钉在地板、随之起伏,用来防止游轮在浪头颠簸时产生的失重与坠落感——但收效甚微,他依旧感觉恶心得要命,随时都可能吐出来。
  空气不流通的游轮货舱比之前坐火车和汽车时的环境都要恶劣太多,魏尔伦缓慢呼出口气,脑袋后仰,抵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终点,他只能继续忍耐。
  等回去后,可能需要加强在交通工具这方面的适应性训练……
  “弗雷尔。”
  当身边刚响起这个被兰波轻声唤出的名字时,魏尔伦怔了下,没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
  但兰波没有再重复第二遍,而是直接伸手环住魏尔伦肩膀,让大半个身体朝他倾斜,歪倒,直到切实的靠在自己肩头。
  “闭上眼睛,休息会。”
  在这片充斥着浪潮与窃语声的狭窄空间里,他的声音很低,是用英语说的,口吻温和,但不容置疑。
  从离开法国开始,他们就改用英语交流;而为了关照还不太精通英语的魏尔伦,兰波几乎不用长难句,而是通过几个单词来组成简略但清晰的命令。
  魏尔伦低低“嗯”了声,温驯地闭上眼。
  等身边那阵轻微的窸窣声过后,又有一样冰凉的东西被递抵在他嘴唇边,带着一丝辛呛的气味——魏尔伦条件反射张口,任由那东西被兰波塞进来。
  微微抿了抿,瞬间被呛到的魏尔伦发出一点闷闷的呛咳,才发现那是一片切好的生姜。
  兰波提前准备好的……?
  “含着别吞,能缓解晕船。”
  魏尔伦身体微动,还没有将话问出口,耳畔便传来一句压得极低的轻声解释,接着又彻底没了动静,显然是不打算再说更多。
  但新鲜生姜片这种东西,显然不是当场就能切出来的。
  原来在他们出发之前,兰波就往那个破布包里提前准备好能缓解他晕船的生姜片。
  魏尔伦忽然觉得,身体的不适感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船外的浪涛仍隐隐约约,但在货舱之内,时间的流逝变得静谧而安定,像细细的金沙从指间溜走,却为他留下了一捧暖和的、干燥的温度。
  …………
  瓦夏,阿姆河港口。
  终于能离开那间昏暗又狭窄的货舱,兰波先让魏尔伦坐在长椅上休息,直到确认他的身体状态已经恢复后,再一同前往早已换成自己人的旅店。
  在那里,dgss的后勤部同事已经为他们准备了适合的两身衣服,以及一大袋枪械及生存类装备。
  兰波与魏尔伦在宾馆洗了个澡,休息到第二天上午,才各自换上符合雇佣兵的装束——沙俄式高筒皮靴、深卡其色战术裤、同色无袖背心与轻型防弹衣外套、搭配防护镜与迷彩围巾。
  一切都准备就绪,兰波拉开旅行袋,略扫了眼,从里面拿出美制m3战壕匕首与俄制托卡列夫tt-33手丨枪,交给魏尔伦随身带好。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他们的来历,后勤部准备的武器来自各个国家,没有固定套路。
  这也符合雇佣兵的生存习惯:只追求高性价比与实用性,不在乎是否整套皆为制式。
  魏尔伦先将匕首插进紧系在大腿上的战术武装带里,再接过那把手丨枪,掂了掂重量感受手感,又熟练地卸下弹匣数子丨弹,重新推回去,上膛,别在腰后。
  使用匕首的近身格斗,以及使用重力加持的远距离手丨枪——这两样是他目前主要且擅长的攻击方式。
  倘若再搭配能够防御几乎所有物理攻击手段的异能,那么,魏尔伦就会变成能让大多数敌方毫无办法的恐怖人形兵器。
  哪怕他长着一张足以令大多数人黯然失色的精致容貌,会令人联想到远在仙宫的北欧神明。
  ——但此刻,拥有着、掌控着这样武器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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