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尤里,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和平是无法抵达的,虽然大家都在努力,但东西国紧张的形式不是一两个人能改变的。”
  “‘获得和平’从来不是进行消除行为的正当借口。”
  这句话有些悲观,又像是在指责自己。尤里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自己做的事当然是有价值的,那些被自己抓住或扼杀于摇篮中的害虫,还是不管他们,谁知道会引发多大的动乱。
  虽然尤里对管理大众没有丝毫兴趣,但他认同这种做法。
  于是他反驳了伯尼斯。
  大部分人都是没有判断能力的蠢货,为避免蠢货们引发糟糕的情况,严格监视他们的行动、控制信息的摄入,都是必要的。
  伯尼斯有些恍惚,人在年轻的时候是不是都是一样?想为世界做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你可以对人类更宽容一点。”
  “诚然人类是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每次的理由都大同小异,无法吸取任何教训。除了科技造成的杀害力更大,和动物并没有区别。”
  “然而人类有反对、批判战争的意识,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声音越来越大。战争现在是无法消除的,但未来就不一样了。”
  总有一天。
  所以,现在什么都别管了,和我……
  短暂的怔愣后尤里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摩天轮之旅抵达尾声,他和她一起从轿厢中出去,重新脚踩地面。
  伯尼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稚气的话,不禁有些恼怒,和尤里对视后同时笑了出来。
  毕竟已经错过了。
  即便不在升到最高处时接吻,他们也不会有问题的!尤里如此相信着。
  他诚恳且认真地向她诉说:“我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也没有伯尼斯小姐那样对未来的其他人有所期待,我只在乎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发生战争太麻烦了,危害到姐姐的安全、妨碍我们的幸福,所以不要——就是这样。”
  春绿的眼眸微微闪动,藏不住的欢愉在深处荡漾。她太高兴了,兴奋到不假思索地将唯一的担忧脱口而出。
  “‘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后约尔她处于安全的状况。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
  尤里点点头:“没错。”
  伯尼斯放任笑容出现在自己脸上,已经不需要再做伪装。她拽住尤里的手腕,欢快地拉着他往前跑。
  她太高兴了,高兴到说话颠三倒四,重新和尤里介绍了一遍沿途的风景。由于快乐感染了风雪,同样的话听起来似乎不同了。
  尤里并不在乎伯尼斯把话重复多少遍,永远般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伯尼斯转过头,刚好撞上他眼底浮现的温和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
  她让他在楼下稍等片刻,去拿了相机,和尤里分享拍摄的照片。原本很是得意地要让尤里好好看,不料有几张拍糊了,逗得尤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伯尼斯和尤里边走边看,尤里发现他们再度脱离了都市,而伯尼斯如枝头歌唱的夜莺般哼着陌生的曲调。他感到迷茫,于是开口问:“我们要去哪里?”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盯着他,随后笑道。
  “秘密。”
  伯尼斯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夸张。
  血液涌动,感受到原始的激动,与伴随而来的温暖。
  现在她遇到的,是独一无二的时机。
  她已经准备回到多瓦,现在各种信息正逐渐从东国消失,交付了本次由东国空军引发的问题的资料,但还没有联络同伴,和他们敲定接头地点,档案尚未处理好。
  伯尼斯意识到此刻,自己是自由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不被束缚的冤魂。
  她可以告诉尤里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便他有心追究,疏剪计划也早已换了人,她的死亡不会对计划和多瓦产生影响。
  如果尤里和她离开,不会有东国的人追踪到属于多瓦的他们的踪迹。
  雪地依旧晶莹闪亮,看久了难免厌烦。伯尼斯却总觉得今夜落下的雪构成了一个新世界,眼中所见都那么新鲜。
  战舰终被火光与连环的爆炸吞没,如流星般划过夜幕。黄昏操纵着它擦过钟楼,冲向远处的水面,也掠过伯尼斯头顶的天空。
  战舰已成为残骸,黄昏驾驶的、扎在战舰上的飞机也不遑多让。原本夜帷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再怎么坚实也撑不住了。
  “我爱你,尤里,”伯尼斯说,“我不愿意欺骗你,接下来我所说的,都是真实的。”
  落在地上的不再是雪花,而是鲜红的樱桃。云朵是神栽种的树木,樱桃就是这棵树的花瓣,被风一吹如跳舞的星星般欢快地踏在地上,柔软地裹上冰霜。
  在这场不真实的樱桃雨中,伯尼斯对他伸出手,尤里却无暇去看。她的话炸在耳边,在他耳畔留下可怖的嗡鸣。
  “一直希望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因为我的姓氏是假的。对不起,骗了你。”
  “我是来自其他国家的间谍,不是西国哦。说起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和平’,没有对东国做过坏事。你的话一定会相信我吧。”
  “现在我要离开东国了。”
  “和我一起走,好吗?”
  他勉强挤出声音:“…迄今为止,全都是骗我的?”
  “不,喜欢上你这件事是真的。”
  “你以为现实是童话吗,”尤里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是保安局的人,我会把你带去拷问,让你的恶行付诸东流。”
  “我当然明白,再怎么说,我比你的姐姐还大一岁。如果你要抓走我,我就让你看看刑具下的不屈童话。”
  话虽如此,伯尼斯却觉得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尤里会答应自己,她在心底这样傲慢地认为。
  尤里感到头晕目眩,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伯尼斯想去扶他,不料被尤里狠狠甩开。
  比天空所降的樱桃更为鲜红的眼瞳刺痛了伯尼斯。他眼中所包含的汹涌恨意如同潮水,化作眼泪疯狂地滑落。他们会迎来怎样的发展不言而喻,伯尼斯如坠冰窟。
  她还以为和亲爱的恋人躲在温暖的轿厢里,等着摩天轮升到最高处,许下幻想中的誓言。但他们站在的是东国的土地上。
  摩天轮从最高处下降时立下誓言的机会跟着烟消云散。伯尼斯听见彼此的心中传来一致的冰层断裂的声响。再度望向彼此,就像在看那些被他们送上死路的异国秘辛。
  第67章
  雨刚停不久, 空中弥漫着汽车尾气和泥土混合的潮湿气味。靴子不慎踩入水坑,溅起阵阵涟漪。
  尤里面无表情地走过,仿佛意外并未发生, 但靴子上的水痕做不得假。
  表面上和以前的工作状态没有差别,实际上很不稳定,时好时坏。可并没在任务中酿成错误,交给保安局事业的时间也愈发多了。中尉无法评价他的这种改变。
  他的恋人被卷入弗利吉斯的空军事故失踪至今, 刚得到消息的中尉本以为尤里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但他并没有, 积极到令中尉的良心隐隐作痛的地步。
  “本次任务结束后, 你去休息一段时间吧。”
  尤里瞪圆了眼睛,中尉不由感叹这时候他才像个年轻人。
  “我不能——”
  “局长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再保持这种状态下去, 在你姐姐那里也会露馅的,用未来的时间好好调整。再拖下去会越花越久的。”
  “…我明白了。”
  尤里终于不说话了。他的精神和进行任务的身体被剥离成两个极端,自大雪纷飞的那日起便在耳边萦绕的烦躁与焦虑从未远去, 无形中将他束缚。
  半年前伯尼斯坦白的日子, 他放跑了她。
  “我是因为相信间谍、她在多瓦真的没做坏事”这种说法,尤里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一分一毫。他成年后的时间大多是在审讯室中度过的,按理来说,伯尼斯和那些满口谎言的蛀虫并无差别, 可他又实在无法将习惯出现在人生中的两者联系到一起。
  或许那天他应该留住她,伯尼斯真的会和她所说的那样在酷刑下不屈不挠。但是他没有做到。
  伯尼斯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而他逃跑了。
  尤里似是不敢和她对视, 恐惧从无比喜爱的、那片春绿的湖泊中看见厌恶、嘲弄、害怕和算计。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世界是假的,一定是出了错, 就像从天空落下的不是雪花而是樱桃。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错的,是不是最开始就是了?
  他动了手,而伯尼斯没有反抗,枪口抵在额头上,她看上去悲伤又平静,仿佛在说“你也是这样”。尤里的呼吸变得沉重,他感到近乎仇恨的愤怒。为她认为自己是能被玩弄在鼓掌之中的蠢货、不管被做什么都会继续摇尾巴的狗、为讨人欢心送上所有的耗材,而自信满满地在自己面前戳破了谎言。
  可悲的是,在她面前,他确实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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