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可是李琢光呢?她做了什么事情,要招致你这样赶尽杀绝的架势?!”
亲传被巨力砸到柱子上,砸出一个人形的小坑。她一愣,眼中的血色褪去了些许,可很快又被充斥。
“与你何干!”她一拍墙壁就要飞来与霍听潮缠斗。
霍听潮闪身让开,蛇鳞鞭缠上未出鞘的溯光,霍听潮轻轻手腕一震,蛇鳞鞭就寸寸断裂。
“噗——”
身后又传来一声吐血声,霍听潮猝然回头,就见李琢光伏在地上,胸口红了一大片。
“师姐……对不起……我好没用……”
她像母亲子宫里的新生儿一般蜷缩成团,护在胸前的双手死死地抓着那一块写着李琢光名字的玉佩。
她的袖口里滚落一团缠绕到一半的毛线团,线头还未打结,于是毛线就顺着滚动解开自己,一条长长的红线从李琢光手边,沾着她的血,蔓延至霍听潮脚边。
霍听潮不合时宜地想,哦,原来她这么早就开始准备自己的生辰礼了。
九十一世模糊的记忆逐渐明晰,她想起在前两世时,百草圣手与皓歌娘子的本命武器上似乎也缠着这么一个红色的毛线团子。
伤痕累累的手里递来一块毫发无损的玉佩,那浮雕纹路下凝了块抠不去的血块。
霍听潮垂眸看着那只手,不知是谁说了句「沾血的东西都秽气」,李琢光忽然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手。
她连万箭穿心时都未曾后退,如今埋在杂乱头发里的黑色眼睛却不敢再看霍听潮。
努力地想再蜷得再小一些,好让自己的秽气不要沾到霍听潮身上。
霍听潮脚步踉跄,连溯光支着身体都走不稳,几乎是扑到李琢光身前。
伸着颤抖的手将人拥入怀中,用自己洁白的衣袖擦去她唇角的鲜血,可是鲜血越擦越多,如何都擦不干净。
把她一身白衣都染成刺眼的红。
溯光发出几近碎裂的悲鸣。
眼前那数不清的诛仙箭全朝她的瞳孔里刺来,一世又一世抓不住她的回忆闪回。
每一次李琢光平静说出的「对不起」,和她耐心说着的「师姐我知道啦」,都成了剜在霍听潮心上的一把钝刀子。
怀里的人身体正在瘫软,她的手臂再也抱不住这具身体,她的长发与李琢光的长发交缠在一起,流淌成一条发黑的血河。
心魔震荡出的灵气劈开了堂中四十九根红木圆柱上的防护法阵,却独独绕开了她面前的少年。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命牌发出「喀拉」一声脆响,灵源堂三千魂灯闪烁,牌位猛烈颤动,与她灵台上的裂痕一起,共同碎出一道天堑。
灵台上的心魔猛然爆发出一阵爆裂的红光,灵台寸寸碎裂,三千碎片映出一张不同的李琢光。
笑着的,平静的,低头看书的,因疼痛而微微皱眉的,在秘境前对她挥手说「师姐你太紧张」的,还有拖着比她大两倍的鬼银鹿,说「师姐的坐垫该换新」的。
唯独没有掉眼泪的。
而那些碎片在须臾间被红光烧起的火焰染成灰烬,灰烬散开又重聚,在霍听潮丹田处凝成一个全新的灵台。
她再抬起双眸时,紫黑的魔气在她身周缠绕出一个破不开的茧,她眉间多了一抹消不去的红痕。
眨眼间,她抱着怀里的人消失在原地。
——那位永远皎洁如月的大师姐堕魔了。
第215章 一粒尘土(六)
霍听潮没想到自己堕魔的状态会延续到下一世。
堕了魔, 她自然不会在寒渊谷里醒来。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坐在冥渊内。
入目一片赤红,荒无人烟, 连杂草都不生。
捆仙锁捆着累累白骨, 压在下面的骨头被冥火烧得发黑。
冥渊是焚仙炉, 在诛仙台造诛杀的修者与降服的堕魔者都会扔进冥渊。
冥渊地底烧着一把永不会灭的三昧真火, 裂谷间有只能进不能出的防护阵法。
霍听潮不能直接把防护阵法一剑劈开, 否则冥渊底的这些真正有罪的就要逃出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逛冥渊地底——她希望不要有第二次了。
堕魔以后, 霍听潮觉得自己和堕魔前的思维没什么不一样的。她一直以为堕魔后整个人就变化了, 但原来不是这样的。
她还是那个霍听潮,只不过身体里的灵力变成了魔气。
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白色的灵力是热的,而红色的魔气是冷的。
她如今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流过的血也都是冷的,但她的手心仍是热的。
像换了一副身体。
冥渊地底很热,却烧不热霍听潮身体里的血液。至少现在,三昧真火对她造不成威胁。
霍听潮没有办法在冥渊里瞬移, 她走了很久, 除了白骨以外,就是几个说不出话的将死之人。
她们的皮肉被烤干了,紧紧贴附在骨头上,头发没剩下几根,该烂的都烂完了。
暗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干瘪的眼球从眼眶里掉下一半。
霍听潮认出其中有一个是她刚进入十方阙时的前辈,叫谢妙,那时候, 这位前辈与霍听潮一样, 修者对她寄予厚望。
后来似乎是因为她的哪位家人死在她眼前,让她道心一夜间破碎, 这才堕了魔。
前辈靠在白骨小山上,她的脸烧没了一半,模糊的血肉里镶着几片碎瓦片。
霍听潮记得她家人死时有爆炸,大概就是当时炸碎的瓦片扎进了她的脸里。
她的修为高,在炙烤下能坚持更长时间,还能喘气,声音嘶哑,但勉强还能说话。
冥渊里有修为屏蔽法阵,霍听潮也无法得知谢妙的修为——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掉到那一层去了。
“师妹?”谢妙扯起嘴角,声音像走音的二胡。
“……师姐。”霍听潮停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好久不见。”
谢妙「嗬嗬」了两声,搭在身边的手指动了动。熟读情商宝典的霍听潮会意,摘下了她腰间的水囊,给她喂了一口水。
她的水囊是个法宝,能够持续不断地流出灵泉水。
谢妙咂咂嘴:“六百年,终于喝上一口水了。”
她已变成白骨的手撑地想要坐起,霍听潮上前扶住她。
身体一动,脸上黏连不住的干瘪肉块就簌簌往下掉,混着骨骼咔咔的响动,她终于坐直了。
“师妹怎么也入魔了?”谢妙似乎想笑一下,可是一笑,烤干的脸就要崩裂开。
霍听潮垂眸,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与师姐一样。”
“你的家人也死了?”谢妙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六百年以前的记忆,“可我记得……你世俗里的家人早就去世了。”
霍听潮的家里人无人修仙,寿命很短,确实早就寿终正寝了。
“是。”霍听潮点头道,“不是亲缘,但也是很重要的人。”
“哦……我懂了。”谢妙笑了一声,“你收徒了?还是墨无涯又收徒了?”
霍听潮摇头:“都不是。她是……”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要怎么描述李琢光,“她是我的心魔。”
谢妙眨了眨眼,没听懂这句话:“世间六百年,是发展出了我听不懂的黑话么?”
“不是。”霍听潮道,“她确实是我的心魔。”
她掩去了轮回的桩桩件件,只把李琢光和她心魔的关联告诉了谢妙。
谢妙听得都愣住了:“所以你的心魔算是……看到未来了?”
霍听潮:“算是吧,师姐,我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段记忆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灵台之上。”
谢妙凝视了她片刻,喉咙里滚出一声闷笑:“灯下黑啊。”
“……什么意思?”霍听潮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就有答案了。
果然谢妙投来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你已经明白了,为何还要问我?”
霍听潮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水囊又打算给谢妙喂一口灵水,谢妙偏头躲过了。
“别了。”谢妙努着嘴唇推开水囊口,“再喂我,我便要在这冥渊里再多受五十年的苦。”
“抱歉。”霍听潮连忙低头道歉。
谢妙的表情淡然:“小事。你留着吧,说不定你还能出去呢。”
霍听潮:“我……我怎么会能再出去?”堕入冥渊就是一辈子,霍听潮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她绝不会主动破坏防护阵法的情况下。
谢妙一脸高深莫测:“灯下黑啊。”
李琢光?
霍听潮旋转腰身的动作碰得腰间的长剑晃了一下,她的剑柄上此刻光秃秃的,没有那个毛线球剑穗。
这些都在提醒她,这一世的她与李琢光毫无关系。
谢妙嘴角噙着笑意:“是啊,不是你的心魔,还能有谁?”
谢妙的修为在堕魔前已到达炼虚期,她对所谓天命与天道的感知,比霍听潮更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