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山中的封印又松动了一些,当初穷极一整个村庄的神力才将山魈石胎封印,如今灵力熹微,村中神婆只有她一个。
要是山魈石胎真的复活,那她就是拼死也救不了村子。
如果屠十步身上真是血魈,那杀死了血魈,也能削弱山魈石胎。
魈本一体,血魈就是山魈石胎放出来的一缕魂魄。
能削弱一点是一点,只要山魈石胎不是鼎盛时期,那她就有机会保护几个人逃出去。
只要有人能逃出去,就有希望。
神婆垂下头,重新开始削尖自己手上的木棍。
村中的护村大阵还需要完善,完善好了,就能再撑一段日子……
拔除血魈,拔除血魈,拔除……
神婆削一下木棍,心里就重复一遍这句话,不知不觉重复了上百遍,手里的木棍被她削得只剩一个头,当下一刀刮到手指时,才惊醒过来。
她一背的冷汗,扭头看看躺在阵法里的屠十步,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拔除血魈。
拔除山魈石胎……
她这么对自己说,扔掉手里那个削没了的木棍,从旁边又拿起一根。
*
屠十步说到这里,又说自己渴了,李琢光递过去一杯水,屠十步就着她的手喝水,目光紧紧盯着李琢光的脸。
“所以那个血魈现在还在你的身体里吗?”李琢光一只手兜在屠十步下巴下方,以防她喝的水流下来。
屠十步吞咽的动作太大,她的下巴不小心与李琢光的掌心接触了一下,屠十步立马吃痛地回缩。
“诶不好意思,是碰到你的伤口了吗?”李琢光连忙蹲下身去想要查看,屠十步又低头,将下巴夹紧。
“没有,我只是……”她眨眨眼,眼中凭空掉下一滴眼泪,“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她微微皱着眉:“她们一开始觉得我的异常都是因为身体里有个血魈在作怪,可是神婆失败几次以后,她们又开始觉得其实根本没有血魈……”
屠十步嘲讽一笑:“也许她们觉得这是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牺牲我作为看住血魈的容器。”
霍听潮站在墙边,好像在数米粒。芮礼则在李琢光的侧后方,注视观察着李琢光袖口上的暗纹。
李琢光拧眉:“她们怎么能这样?把你关了多久?”
“不知道,大人。”屠十步表情惨然,“我没有时间概念,数数数久了就不记得自己刚刚数的是哪个数字了。”
她垂下头,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大人,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怎么会是没用呢?”李琢光想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却被芮礼一把捞了回来,她只好蹲在原地说,“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屠十步似是被这句温柔的安慰戳中了泪点,黄豆大的眼泪直接顺着下睫毛砸下来,砸在地上:“大人……她们还喂我喝符水,烧得我心好痛……
“那符水里有我阿妈的指尖血,大人您知道吗?这是这里最恶毒的诅咒,便是诅咒你永生永世,转生来世也只能是这山坳坳里的人。
“她们烧沸了一整锅的黑狗血,然后将我倒着放进锅中,黑狗血倒灌进我的七窍,我好痛好痛……
“您看我的肚脐上也有了蛛网般的裂缝,她们把我当做产蛊的肉鼎!”
屠十步越说越委屈,越说哭腔越浓重。霍听潮终于转头正眼看了她一眼。
“她们假借着折磨血魈的名头,实则做的桩桩件件都是折磨我的事——”
屠十步的身体在束缚她的黄符中晃了晃,像是想接近李琢光,但只能在空中转一个圈:“而且那血魈贼得很,一旦要身受折磨,就会把我推出来……
“她们做了那么多折磨人的事,全是我在受呀——大人,救救我……”
李琢光捏紧玻璃杯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她脸颊上的肌肉绷紧:“好,我知道了。祠堂烧掉生辰八字,还有黑猫喂符水,对吧?”
“是的!”屠十步眼睛一亮,“大人,那我等您的喜讯……”
李琢光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倒在地上,空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她和霍听潮先出了门,芮礼落在后面关门。在门完全闭合的前一秒,她忽然掀眸与房间中的屠十步对上了视线。
屠十步冲她笑了一下,那笑容仍是脆弱而卖乖的。
芮礼面无表情地阖上了门,复原被她掰弯的锁。三人走回井边,霍听潮托着李琢光的大腿把人送上井边。
清晨五点的山间起了浓雾,加上日头阴沉,两米以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氛围诡异得像是什么恐怖片取景地。
周围一丝声音也无,李琢光也放轻了呼吸担心人听见。她吃力地扒着水井边缘,眼前落下一双黑色的绣花鞋。
她一愣,抬起头时,冷不丁地与神婆那双瓷玉眼对上了视线。
第209章 致你走近时我的心跳(五)
晨雾散尽时, 昨夜僵立在那里的四人已成枯骨,神婆领着李琢光三人往村中走。
神婆说那些人是触怒了守护灵,村子里对这些外来的阵法比较敏感, 只要出现了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她们。
李琢光问, 那她们呢?难道是因为守护灵看出了芮礼和霍听潮不好惹, 所以放过她们了?
神婆的目光却在李琢光身上打转:“当然不是。”
她的绣花鞋在地上蹬了蹬:“多亏了下面的那位, 你们才安全。不然今晚上就该轮到画阵的你们了。”
“您是说屠十步身上的血魈吗?”
神婆缓缓扭过头去, 她的下巴也快被白玉覆盖了:“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神婆没有多说, 而是加快脚步带着三个人回到了她住的小木屋。
木屋里还残留着之前为了拔除血魈而画下的阵法残印, 高高低低的红色蜡烛周围淌着烛蜡。
地板上全是一些指甲的抓痕,在浅色的抓痕里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李琢光都可以想见屠十步在极度痛苦中抓烂了这里的地面。
神婆注意到她的视线:“很可怜,对吧?”
李琢光眉心微蹙——她这话说得真讨人嫌,像是在炫耀自己过去的战绩一样。
神婆冷笑了一声:“你再仔细看看这个抓痕到底是谁的?”
李琢光喉头一紧,她蹲下身,看到那抓痕的凹陷里卡着几片白玉似的碎片。
她的视线在神婆与抓痕之间来回滚动,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
可是屠十步就是一个可怜人。
神婆看到李琢光的眼神变化, 幽幽叹出一口气:“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才不允许我和村长以外的人去见她……”
李琢光仍然不解,而芮礼和霍听潮显然不受屠十步的影响。但她们却也没有说话。
“在记载中,山魈石胎并没有改变人心理想法的能力,所以我认为祂是进化了。”
“阿嬷。”李琢光站起身,膝盖上沾了一片灰,“我想问问,你们真的用黑狗血煮过屠十步,以逼出她体内的山魈石胎, 或者血魈吗?”
神婆的拐杖拄地点了点:“当然没有, 不过我们煮过黑狗血,是为了让她喝下。”
其实也没多少差别。李琢光心说。
神婆看着阵法中间那个蜷成虾米的人形轮廓:“其实是屠十步染上这些事, 我们都不意外。”
她的白玉眼睛在眼眶里卡住了,用指甲顶着调整角度。
“屠家生下来的孩子,倘若在一岁前早夭,那么这个孩子的名字就要改成屠十步。”她从柜子里摸出一本用线缝起来的书,递给李琢光。
书上记载,千年前,有一个叫做屠十步的女人一夜杀尽全村男人。
这么些年来,对于屠十步的身份有诸多猜测,有人认为她是山魈石胎的化身,也有人认为她是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神。
当时她直接在村中最大的空地上坐化了,村中的神婆说,她这是「缠上」我们了。
但当时的女人大多对自己的丈夫积怨颇深,难以想象为什么这个该是恩人的人,神婆用的词汇是「缠上」。
为了纪念恩人,有好一部分想不起自己本姓的人都改姓成屠,而就是在改姓以后,每隔二十年,都会有一个姓屠的女人生下一个早夭的婴孩。
神婆会将婴孩的尸身取走,花七七四十九天炼化尸身,炼化成一颗丹药后让母亲吃下。这样可以补充她因生育而造成的亏空。
但实则怀上这样一胎的母亲,在怀孕和生育的过程中不会有过多的损伤。
神婆一直很奇怪——她能从屠十步反复投胎的状态里瞥见她强烈的求生欲,然而屠十步又不把主要的力气放在生存,而是保护母体。
她更倾向于保护母亲的身体不要在怀孕中有所损伤,生产过程也是顺之又顺。
在那么多怀上屠十步转生的母亲里,甚至有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流产了的。
这种流产与寻常流产又不一样,不痛、不流血,在上厕所的时候下/身忽然掉出一个拳头大的肉块,就是会对母亲的心理造成一定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