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下方传来规律的飞行装置喷气声,李琢光注视了一会儿那像闭着眼似的隔板,落到五层的那扇门前,移开了那个挡板。
挡板之前还有一个斜着安下的挡板,透过微弱的光线,李琢光能看到里面关着一个剃着寸头的身影。
她眯起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逐渐看清那寸头并不是一个凝实的人,而是一个半透明的投影。
但又不是完全的投影,她能够拿起床上真实存在的薄被子,在枕头上拍出一层灰尘。
寸头好像并不知道有人揭开了挡板正在看她,她在床上躺了下来,正面面对着门口,盘着双腿,举起手,端详着自己手指截断的左手。
那张脸李琢光并不认识,她合上了挡板。
六层,房间里也关着一个人,她同样没对打开的隔板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她坐在冷硬的地板上,穿着一身干净单薄的白裙子,光着脚,以手指为梳,梳理着自己乌黑的长发。
黑发流过她的裙摆,在她的手下如同奏响的竖琴。
这张脸李琢光也不认识。
七层里的人是一个年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大概就五六岁的年纪,头顶梳着两根羊角辫,背着手,背对门口站着,像一个小领导似地指着面前的空气。
稚嫩的声音在说:“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接着,她的声音一换,压着嗓音说:“哦不,法官大人,我不承认,我没有杀人……”
又是小孩的声音:“那你为什么要否认天女教的存在?”
小孩没有再自言自语地回答,而是蹲下身,喃喃自语:“为什么要否认天女教的存在呢?我还想不出答案,这个审判没法儿进行下去……”
八层的人是一个年迈的老奶奶,她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坐。
九层的人坐在石板床边,伸直了双腿,两手插在裤腰带里——大概是因为囚服的裤子没有口袋,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地面,放空大脑。
来到十层的门前,打开隔板,李琢光猝不及防地和一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只瞳孔看到李琢光之后立马弯起来露出一个笑容,雌雄难辨而沙哑难听的声音传出来:
“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你了……大人……”
第086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四)
李琢光:“……”
吓她一跳。
眼睛往后退去, 露出被她遮掩住的牢房内部景象。
和前面几层都不太一样,没有床,没有枕头, 倒是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这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年人, 她的头发很稀疏, 一张脸像是一个倒置的「凸」字, 一双眼睛却亮极了。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可是背却是挺直的, 只有左脚穿着一只拖鞋, 右脚上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腕上也与先前的人不一样,戴着一对贴合手臂粗细的手铐,链子在身体前晃来晃去。
她脸上带着笑容,那是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一步一跌地走到桌子边,握住桌子边缘凸起的木条, 随后一用力, 把那一根木条直接从桌边撕了下来。
老人又晃晃悠悠地走回来,踮起脚,一只手扶着挡板,一只手将那木条从窗口里递出来。
“大人……大人……给您吃,给您吃,别饿肚子了。”
李琢光不明所以,后退远离那根木条:“我不饿,你吃吧。”
老人有些着急, 木条在窗口里晃来晃去, 说话时逻辑也奇怪起来:“吃……吃……大人,别饿, 大人吃,不要死……”
李琢光蹙了蹙眉,还是从窗口抽走了那根被撕得粗糙的木条,答道:“谢谢你。”
“嘿嘿,嘿嘿。”老人双手扒着挡板,将自己的双眼装进小窗口里,“大人,您来看我了,您终于想起我了。”
李琢光静了静,指腹摩挲着木条的边缘:“抱歉,是前段时间太忙了。”
“嗯……嗯,忙点好,忙点好。”她的双眼弯起,挤出一片沟壑般的褶皱,“大人,大人,您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呢?我想您了,大人。”
李琢光偏头看了一眼快要到达的观千剑三人,压低声音说:“我还不知道呢,你想我什么时候来看您?”
老人的视线跟着她的偏向而往边上看了一眼,似乎是看到来人穿着和李琢光一样的制服,她瞳孔明显颤了颤:“她们是……她们是谁,大人,大人。您为何要带别人来看我!”
她扯着自己的破锣嗓子喊,直把观千剑都喊急了,直接放弃了慢吞吞的飞行装置,摸着墙壁大步大步地往上冲。
“大人!您背叛了我!!”老人双手重重拍响了门板,她的力气很大,整层楼都因她的举动而颤动起来,呕哑嘲哳的声音响彻整个圆筒形的楼梯间。
老人控诉间,观千剑冲到李琢光身边,手里握着一把小刀,嚓的一声捅进了坚硬的门板。
“离她远点!”观千剑的声音中气十足,轻松盖过了老人的尖叫。
老人被震得声音一停,身影却没有往后退,小窗子里的眼睛猛然涨大,好似两只迅速充气的气球,灰混的瞳孔图案不断放大。
观千剑拉着李琢光后退两步,二人的背抵到栏杆上。
庚孤随后赶到,她侧站在门边,确保老人看不到她的身影,手掌平放在门板上,准备就绪。
李琢光竖起食指让她不要轻举妄动,目光移回老人膨胀得好似没有极限的眼球上。
“大人——不要离开我——大人——大人!”
眼球气球从窗口挤出来,随之出来的还有老人鼻子、嘴巴、一只手。
她似是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只猫,想从那狭小的窗口里挤出来抓住李琢光的身体,声音也从尖叫一点点变成恳求的哭腔。
李琢光已经没地方好再后退了,那只手几乎伸到了她眼前。
十厘米、九厘米……
越是远离那扇门,老人的手就越是液化,如点燃的蜡烛一般融化滴落的人油在她皮肤上依依不舍。
但她还是在一直往前伸手,仿若无论如何都要碰到李琢光一下。她的脸挤得变形,皱纹像山上被风吹拂时起伏的枝叶挂在窗口。
“大人……不要离开我……大人……”
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要十分勉强才能听清在说些什么。
她的手距离李琢光只有两三厘米的距离,观千剑狠狠一皱鼻,身周空气流动,便要用异能将这只手砍断。
李琢光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在观千剑不解的目光中,李琢光竟然扣住了那只正在融化的手。
庚孤和刚刚到达的燕义俱是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观千剑眉心一跳,更是只差直接把骂人的话说出口了。
挤在窗户外面的嘴唇滴下红色的人油,那只快只剩下简单线条的嘴唇缓缓勾起,那是一个笑容。
“大人……我愿意永远追随您……大人……请不要抛下我……”
与话音一同掉在地上的是连支撑的骨架和肌肉都一同融化的、五彩斑斓的人油,但那些人油几乎瞬间便洇入地板,消失不见。
李琢光闻了闻自己的手,没有臭味。她似有所感,再一次靠近了那个小隔板——
房间变成与楼下那几间一样的格局,先前那个恐怖奶奶此时安详地蜷缩在床上,她胸口平缓地起伏,是在睡觉,不是死了。
李琢光关上了十层的挡板。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吗?
她心头浮现这个极其荒谬的猜测,而她自己对这个想法竟然没有太多的惊讶。
反正事情进行到这里已经一点都不唯物了,随便它怎么着吧。
“里面是什么?”燕义没有凑过去看,只是问道,“是什么异种吗?”
李琢光:“不知道。”她推了推侦查眼镜,尽管眼镜完全没有歪,“很难说,反正眼镜没有反应。”
燕义随着脚步走了几个台阶,沉默了一会儿:“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李琢光答得简短:“是。”
燕义扯起嘴角:“真辛苦啊。回头我报告怎么写?”
李琢光瞥了她一眼:“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怎么,写报告还要我教你吗?”
燕义快走了两步与李琢光并肩:“那倒不是,就有点好奇,如果你一直如实相报的话,为什么我们会不知道。”
她凝视着李琢光的侧脸,像是想在她脸上看到些端倪:“瞒着普通民众可以理解,毕竟这事会造成恐慌,但为什么连我们这些要出任务的也瞒着?”
李琢光没有回答。
「咚——」
「轰——」
两声巨响,整座钟楼开始剧烈晃动,从顶楼往下吹起一股猛烈的飓风,李琢光一步没踩稳,脚下一滑,下意识地抓住栏杆借力站稳,但她的手刚摸上栏杆,自她手心下的木质围栏竟然碎出裂痕。
龟裂以极快的速度往边上蔓延开去,李琢光还未来得及调整身体下落的姿态,只听一声脆响,手下的栏杆直接断裂开来,连带着她整个人往楼梯下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