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霍听潮依旧是摇头:“没有,一切看你安排。”
「你要记住,在这件事里,你才是真正的总指挥。」
李琢光没想到霍听潮竟然真能给她如此大的权限,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蠢蠢欲动地想询问霍听潮以前有没有死过。
但她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问霍听潮的时候,该是她确定了一切以后,最后验证一次的时候。
之后霍听潮又问了她几个关于登梅无关痛痒的问题,约了两天后再一次开个小会,便说时间晚了,让她先回去休息。
李琢光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敲过了,客厅给她留了一盏小夜灯,饭桌上的保温箱里摆着一份白菜猪肉饺子。
她把饺子和调好的酱油醋拿出来,打开终端查看这段时间的新闻,坐在桌子边解决夜宵。
寿向给她发来了二十多条新消息,其中十条是长达两分钟的语音条,和一份新闻录像的文件,她现在才有时间看。
「蚂蚁叉腰:你走了以后,我没有抢过她qaq,但是!我蛰伏,我卧薪尝胆,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就知道叶幸澜手里不干净!」
在寿向的叙述中,李琢光才知道叶幸澜不是她以为的以前的市长,而是那位被「伪人队伍」压在太阳底下晒死的前市长的秘书。
*
叶幸澜穿着囚服,面无表情地站在摄像头面前,长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对记者铺天盖地的问题和群众对她不知感恩的质问,她抬起被手铐绑在一起的双手,调整了话筒的方向。
泛白的薄唇微抿,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眼神平淡,仍由话语如刀般飞到她眼前,扎进她的身体里。
叶幸澜是荤素不忌的人,她想上位,想往上爬,无所谓手里的力量是否正规。
她母父死得早,其她长辈家里困难,无人愿意负担一个拖油瓶,所以她早早就在街上流浪,路边小餐馆的老板看她可怜,偶尔会给她一口热菜吃。
只要能活下去,虫子也好,什么都好,她什么都愿意吃。
雄性肉干,老年肉柴,幼年最好吃,但是肉最少。
女人肉她只吃过一次,还是从医院停尸房里偷偷割下来的一小块,可惜被冻硬了,她吃不出什么味道。
直到那一天,被叶幸澜在回忆录中称为「装腔作势搞慈善的大小姐」的人停在她面前,问她,你想不想上学。
这是她和妫海第一次相遇。
叶幸澜说她想,所以妫海把她带回了妫家名下的福利院。
她吃到了正常人吃的饭菜,但她过去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每顿饭都会吃到十二分饱,专挑更能顶饿的肥肉吃,很快,每个月固定的体检向她发出了高血脂的警告。
妫家的营养师给叶幸澜专门定制了一份菜单,但叶幸澜私底下还是会藏菜单外的东西,不得已之下,妫海把她带回了家里,同吃同住地看着她。
对她说,以后她俩都吃同一份菜单。
真会装啊,叶幸澜想,大小姐果然是大小姐,要不了几天就会被自己的善心感动到痛哭流涕,然后放弃。
但是没有,妫海真就每天陪着叶幸澜吃那淡出鸟的菜单。
在妫海的陪伴下,叶幸澜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菜单,她也被妫家人赶回了福利院。
在叶幸澜高中毕业那年,屠十步上台了。
屠十步刚上台就颁布了一些近乎邪■的理论,让她这个人的风评迅速两极分化。
有人觉得她是个疯子,希望她尽快下台,然而也有许多人——包括叶幸澜——认为屠十步是千年难有却怀才不遇的政/治天才,很多理论明明很实用,却不被世人接受。
例如,祖祭是糟粕,需要废弃,祭祀者一旦发现,全部拘留十天。
再例如,不允许有任何宗/教的存在,哪怕是天女教都被打为邪■,寺庙教堂通通废弃拆除,不允许提到神灵,更不允许参拜。
叶幸澜也这么想,神是最无用的东西,如果天女真的存在,怎会忍心看这世人颠沛流离不出手相助呢?
后来的反叛军就是支持屠十步的那一拨人,所以二十部的反叛军力量如此强大,有她其中助力。
妫海先她一步做了中心城市市长,妫海母亲觉得叶幸澜城府太深,妫海把控不住,所以一直不让妫海为叶幸澜提供任何帮助。
叶幸澜能走到市长秘书这一步,反叛军帮了很大的忙。
妫海是民心所向,她勤恳爱民,在岗期间大幅提升了民众的工资水平和公共服务,打击违法犯罪,乃至于李琢光在总部也常刷到妫海的新闻。
有一段时间,妫海会不会成为下一任总指挥的讨论甚嚣尘上。
叶幸澜知道,自己不能和妫海硬碰硬,她需要借着妫海的东风给自己履历添金,所以她停滞下来,跟着妫海做事,「狐假虎威」地将自己的名字也留在了「好官」的名单里。
反正妫海有手段有民心,叶幸澜一点也不担心妫海会永远压在自己头上。
如果妫海真的蠢到愿意永远留在二十部不再上升,那按照她的性格,也会把自己推荐上去的。
妫海就是这样的人,也许现在抽屉里已经给她所有的手下写好一封推荐信了,叶幸澜毫不怀疑。
妫海总是在到处奔波,于是叶幸澜跟着她四处跑,看着她从臭水沟里抱出一个孩子,看着她亲身走入地震灾区,慰问灾民,把自己的物资分给孩子,账户里有一万就会捐出去九千。
叶幸澜只是其中之一。
换了谁高血脂,妫海都会陪同吃减脂餐的。
遇到不讲道理的抄起刀就要杀她泄愤,叶幸澜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从此她的手臂上就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疤。
妫海说她会出钱给叶幸澜祛疤的,叶幸澜的目光从伤疤转到妫海脸上。
把虚伪的嘴脸收一收吧,叶幸澜心说,她最讨厌妫海这样的表情了。
总是觉得自己能救下所有的人,天真、愚蠢,可笑。
后来晒伤病爆发,妫海心力交瘁,叶幸澜每晚都看着她处理文件,看着看着头一垂睡着了,行/政厅里刚毕业的大学生拿着妫海的准许就进了门。
叶幸澜皱眉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好没礼貌,她心想。
模样稚嫩的姑娘眼边也是黑眼圈,蹑手蹑脚地在桌上放了两份便当就离开了,她胸口的铭牌上写着她的名字,寿向。
叶幸澜拿过一份便当拆开,很久没吃过热乎的食物了,而在看清便当里的食物后,她在心里嗤笑,拍马屁拍不到点子上,妫海想吃葱油拌面,而不是热干面。
过了两天,妫海一反常态地将所有工作都推给叶幸澜做,问到她要去干什么,妫海只说想出去放松放松。
叶幸澜没管她,一个人留在妫海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件,无意中在终端保险箱里发现了一封推荐信。
妫海只写了一封,请了一百个二十部中心城市的普通民众在下面签字,被推荐人是叶幸澜。
她看了很久——半小时?一小时?她不记得了。
过了大半天她才收到消息,原来妫海没有去放松,而是为了阻止在社区里随机杀人的行径,带着一队保卫队蹲点等着想要逮捕她们。
当时那支队伍还是人类外表,妫海想问问她们是否有苦衷,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才会当场击毙。
妫海知道叶幸澜肯定会阻拦她,所以她偷偷去了。
这几个平均等级有七级的异种,在那支队伍的手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叶幸澜因妫海丢给她的公务晚到一步,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拖到太阳下暴晒的妫海。
妫海的脸上生出密密麻麻的红疹,她跪在地上,背脊却是挺直的。
她的皮肤蒸发出热气,像是在燃烧。
叶幸澜「啧」了一声,抬起手便要使用异能,但眼前的地面刚拱起一个小包,她体内的激素就迅速告罄。
她皱眉,集中注意力,努力想要分泌出更多激素。腺体里的阻塞却没有丝毫移动。
她憋得满脸通红,都再也无法分泌出一滴激素。
妫海好像看到了叶幸澜的尝试,所以她笑了一下。一如往常,一如很久以前她对着骨瘦如柴的叶幸澜说,你想不想读书?
叶幸澜从那个笑容里竟然读出了幸福——妫海真是蠢到没边了,怎么会有人幸福地死亡?
她的未来还有那么久,她的路今天就要断在这里,妫海为什么能感到幸福?
她不明白,如果童年幸福就会冒出这种无用的念头,那叶幸澜庆幸自己的童年痛苦。
妫海张开嘴,闭上眼,她的声音因痛苦而呜咽,却还断断续续地哼唱起一首歌。
歌曲没有歌词,节奏轻缓,似乎是一首摇篮曲,是星际时代已然绝迹的乐器和曲调。
叶幸澜没听过,但她很讨厌这首歌,曲调像碎玻璃渣垫在她的脚底,让她回到那个和妫海一起吃低脂营养餐的午后,摸到骨骼里酸涩的生长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