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单老夫人的脸色明显变了,眼尾的皱纹一旦失了笑意便衬得她又苍老了半分。她嘴角一扯,又失笑着垂下头转了转手中的玉戒指,这才开声道:“凝珠,最近是怎么了?越来越糊涂了。”
  “要不要让芍药替你两天?”她说这话时就连目光也不曾分与凝珠,好像觉着这枚棋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凝珠一拍脑袋,挪着跪在地上的双膝,上前扯着单老夫人拖在地上的裙裾,“不要,不要,老夫人,凝珠,凝珠会听话的。不要换掉凝珠。”
  见她声泪俱下,单老夫人也不好再多说甚么。到底是旧人用着顺手,愚笨些就愚笨些吧,“罢了,退下吧。以后行事定要小心,也不知道那狐媚妖子会耍什么手段,休要露出马脚才是。”
  “是,是,夫人教训的是。”凝珠连连点头,半跪着挪身子退出房门,替单老夫人将门掩实。她自知自己没什么本事,比不上新来的芍药机敏,只是凭着昔日的主仆旧情才暂且留在单老夫人身边。
  要说聪慧,她甚至与金枝不能相提并论,只是那丫头木讷,又不肯多说些阿谀话来奉承单老夫人,单老夫人才勉为其难地让金枝跟了少爷。
  可若只凭这点便让她做回低级丫鬟,她是万万不甘心的。跟在单老夫人这么些年,没有苦功也有苦劳,她又怎肯将这美差事拱手让人。
  事情一眨眼过去许久,戚茗姒到扬州来也有半月余。付媛替她画的画像可算大功告成,看着面前绘卷上娇俏的鹅蛋脸,甚是喜欢。甚至有一瞬间会想,要是她日后的女儿也能生得这般惹人怜该多好。
  “茗姒这丫头,长得真是乖巧极了。”她面对画卷喃喃,确认无误后,正想要执笔题诗一首,却又停滞了动作。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有些惴惴。总觉着此举会落下什么把柄,让三人的计划告吹。
  “金枝?”思虑再三,付媛决定还是作罢。题诗并不急于这一时,当前的燃眉之急是让单老夫人露出把柄来,便轻声唤金枝进屋。
  “少夫人,”传来的嗓音显然不属于金枝,付媛错愕地转身朝门外望了望。躬身站在门前的丫鬟是个生面孔,年纪看上去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比茗姒还要小一些,或许只有十岁出头。
  “金枝姑娘出门替少爷送书函去了,您只管吩咐奴婢便是。”可能是怕付媛生疑,那丫鬟没等付媛询问便自顾自地解释。
  付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手中的画卷递出去,“是吗?这画卷替我送到烟雨楼茗姒厢房去吧。”
  丫鬟应了声是,便欠着身告退,快步走入了长廊。
  凝珠正倚在暗处候着,将提前准备好的画卷塞到丫鬟手中,顺手拿走了她怀里的画筒。她细声叮咛:“快去快回,只要说是少夫人送去的便是,其他的话一律少说。少说就少错,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的。”
  敲门声响起,里屋却似乎没有人应答。
  正当丫鬟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交差,反复在门前踱步时,一男子径直撞过她肩膀,以至于她没能站稳摔倒在地。她蹙着眉望向那穿着青绿袖袍的男子,却只听那人操着奇怪的嗓音道了句“抱歉”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嗓音听着像是拢喉到极近呕吐发出来的,虽浑厚,却怪异十分。男子的声音,她是听过守门的小厮吆喝的,似乎并非如此。可若说那是女子的嗓音,她却又不敢笃定。
  谁家女子会装作男儿身到烟雨楼来呢?
  “吱呀”,门开了。
  裙摆上的轻纱不偏不倚地落在丫鬟支撑在地面的手,“你是?”
  “表,表小姐,奴婢,奴婢是单府的丫鬟,”或许是刚才惊魂未定,她有些嗫嚅,“是少夫人派奴婢来送画的。”
  她打量了一番丫鬟,“生面孔啊,从前怎么没在府里见过你。”
  “是,是,回表小姐,奴婢是新进府的丫鬟。”戚茗姒的双眼微眯,似笑非笑。
  规行矩步,不过是有些慌张失了分寸,并不像是府里刚来的丫鬟。
  不过既然她想撒谎,戚茗姒也懒得多问,哼笑一声便接过了她手中的画卷,“知道了,回去吧。”说罢便回身掩过了门,隔绝了屋外的视线。
  丫鬟的脚步声渐远,紧接着又有一阵仓促的脚步接近。
  规律的敲门声在门口响起,一直站在门后的戚茗姒盈盈一笑,拉开了房门。
  她将那穿着青绿袖袍的男子拉入房门,又左右窥视了一番,确认没有旁人看见,这才急冲冲地关上了房门。
  男子怯生生地隔着面纱看戚茗姒,看着她动作一气呵成,轻笑一声。
  戚茗姒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他的面前,“请。”
  “辛苦嫂嫂了。”她睫毛微垂,丝毫没有理会付媛脸上那复杂的神情。
  付媛原先还想要打趣一声,她这熟练的动作就像是她当真在烟雨楼金屋藏娇似的,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你就不怕是别的男子效仿着我敲门,混进你屋里?”
  戚茗姒抬眼看着付媛,又上下扫视了一番她身上的装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身袖袍,似乎没见表兄穿过。”
  付媛微笑的神情一愣,一瞬间不知该作何掩饰。她身上的这身装扮,的确是从李豫和那借来的,毕竟她不可能从单家大摇大摆地穿着男装出门,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李豫和。
  只是她要解释这位友人,便会面临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在单阎面前她尚且不敢如实交代,总不能棋差一着在茗姒这败露吧?
  “嫂嫂可认识月孤明?”
  戚茗姒猝不及防的一句试探,付媛眼珠子也险些瞪得掉了出来。
  “...什,什么月孤明。”
  第43章
  戚茗姒抿着嘴, 扫视一眼付媛,紧接着悠悠地啖茶,又信手拿起桌上各色糕点送入口中, 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明明将付媛脸上那复杂的神情尽收眼底, 却冷漠地看着她寻借口圆谎。
  戚茗姒似乎铁了心地要留付媛一人心急如焚, 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墨绿暗纹桌布, 仿佛要用灼热的目光将桌布蛀出个破洞来。她快速地在脑海里找寻自己暴露身份的证据, 却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她今日的确是不止一次穿着这一身袖袍在这烟雨楼来游荡, 但那都是茗姒来之前的事儿了。难道茗姒在单老夫人去信之前就来了扬州?那为何她到步扬州不第一时间告知单阎, 非要大费周章地等单老夫人去信再露面,而后落得一个被歹人所困的局面?再说,她若是早就到了扬州,按理说是不该知道那封单老夫人的信函才对。
  既然她并非是从前便见过付媛这身装束,那又是何时?自打官宴行刺后,单阎与裴俅两人的恩怨就像沉寂在水下的许久的野兽苏醒, 跃出水面躁动不安地扰乱这扬州城。商会的富商都是有眼力见的人, 自然根据着自己的利益分别站了两队。付媛作为单阎的发妻,付家也自然而然是站在单阎这边的。
  为了避免单阎再有过多的误会,付媛已经尽可能少的出入烟雨楼了,茗姒又怎么可能会在烟雨楼见过她这副装束呢?怎么想也觉着可能性不大。
  付媛想过很多种可能,可都一一排除了,她近半月来,也就试过穿着男装随着李豫和一同去视察新话本誊抄情况。难道她是那时见过自己?
  那就糟了......若是那时被茗姒见过她女扮男装的模样,恐怕月孤明的身份也瞒不住了。
  思来想去, 付媛始终觉着倒不如开口询问一句来得利索。只是要怎么问才显得没那么唐突且暴露呢?
  “你...茗姒也看过月孤明的话本?”付媛小心翼翼地试探。
  面前传来一声轻笑, 仿佛在笑她演技之拙劣。
  付媛的灵魂仿佛在撕扯着呐喊救命,为何两表兄妹轻蔑的笑声都一模一样, 简直是活阎罗。而这样的阎罗,单家现在居然有两个!
  然而当付媛艰难地抬起僵硬得可怕的脖颈,双眸对上戚茗姒的眼,却只见到两眼放光的戚茗姒,“嫂嫂也喜欢?”
  “说来不怕嫂嫂笑话,茗姒百无聊赖之际偷溜去过一回勾栏,听过一回那故事,怎么听都觉得不惶过瘾,便到书斋去寻了。谁曾想茗姒这样不喜读物只喜舞刀弄剑的,也会为了这话本挑灯一宿呢?嘿,那感觉,茗姒倒真是险些觉得自己是个读书的料子了。”她一边说一边接着咽下口中的糕点,嘴角仍有几点碎屑残留。
  付媛抿嘴失笑,伸手替她擦拭嘴角,“慢些吃。”
  原先她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太过低劣,早已被戚茗姒看穿,可看她那模样又实在不像是知道些内情的样子,便放下心头那重石,“茗姒喜欢就好。”
  原本滔滔不绝的戚茗姒话语一顿,抬眸眨了眨眼,付媛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恰巧嫂嫂认识月孤明,若是茗姒喜欢,嫂嫂也便让她送你一本。带月孤明花押那种。”
  事已至此,再着急忙慌地找补,倒不如干脆地编个谎话来得让人信服。戚茗姒这丫头聪敏得很,那些用于亡羊补牢的谎话未必对她管用。索性编个小谎,再添些蝇头小利,也好让她欢喜着忘却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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