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单阎凝神四处张望,却依旧坐立不动,屏息等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隗姬从天悬吊而落,单阎本能地将刀剑抽出半截,又恍地收回。破阵乐起,隗姬将手中水袖挥舞,一阵风拂过堂上两人面前,又瞬间抽离。
  付媛听着身旁沉闷的呼吸声,猜测他兴是有些嗔怒,便伸手抚摸着他胸口,替他顺气。
  “...裴俅。”单阎怒视堂下笑得恣意的裴俅,半阖着眼,露出下三白的眸子,煞气重重。
  坐在堂下左拥右抱的裴俅举起手中盏茶挑了挑眉,朝单阎笑笑。
  裴俅叔父裴同芳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圣上对其相当器重。正因如此,从前几任漕司对裴俅这率性,想一出是一出的习性虽觉着头疼,却也无可奈何。
  付媛注意到,单阎喉间那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注视裴俅的目光阴冷,颇有一种看着猎物伺机而动又毫无悲悯的阴鸷。那种目光是付媛从来没有见过的,却是他来往官场常有的模样。
  他并不想将这一面在付媛面前显露,却在面对裴俅这样自作主张又愚钝得可怕的行为下难掩脸色。
  一声弦崩,裴俅突然变了脸色,看向身后的乐师。那人当即慌张地低垂下脑袋,正欲欠身告退换弦却被尖锐抵喉。
  堂下贵人四散而逃,就连最开始模样恩爱的米商夫妇两人亦各散东西。那米商夫人慌乱逃窜时不知触了甚么,竟摔倒在地,张惶地只能反复挪动腿脚向后退。反而她越是挣扎,那双腿便越是沉重地可怕。
  付媛看着那位夫人急出眼泪,才发觉那位米商早已不见了踪影,就连头也没有回。紧接着,歹人的目光毫无悬念地落在那夫人身上,将她拽起,刀刃横在脖颈。
  付媛并未着急逃窜,反而是先抬眸四处去寻付老爷与庄十娘。所幸两人来得迟,坐在最远处,离几个歹徒不算近。确认二老无碍,她才抬眸去看单阎。
  他早已站起身来,锋芒出鞘,目光紧盯着那几位穿着夜行衣的歹人。
  隗姬仍旧跪坐在堂下,一双嫩白的细腿从她一袭红衣露出,衣襟微敞,就连里头的小衣也稍稍露出。宾客里的色中饿鬼,垂涎已久,见那她楚楚可怜状赶忙递手去。隗姬伸手被男人拽起,落入怀抱的一刹那瞬间一转攻势,将束在腿间短刃抽出,横在男人脖颈。
  付媛与单阎对视,眼神复杂。她正欲起身走向隗姬,却被单阎攥紧了手腕,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
  “你疯了?”听着单阎难得的一声厉斥,她却依旧不为所动,拨开了单阎的手。
  “相信我。”她朝单阎点点头,便径直走向隗姬。
  单阎看着付媛的身影,面色凝重,“...真是固执。”
  付媛游步走到隗姬面前,看着富商脖颈上那道鲜红似笑非笑。
  隗姬目光紧盯着付媛,戒备心促使她劫持着富商向后退了两步,“是你?”
  “是我,”付媛点点头,隗姬对她的了解有多少,她并不清楚,只是隗姬这错愕的神情至少能告诉她一件事——
  隗姬并不知道付媛也会来这次的宴席,换言之,她或许事前并不知道付媛与单阎间的关系。
  看着隗姬向后退了几步,付媛便又刻意走上前。
  “不许再过来了!”横在富商脖颈的刀刃挪开,直指付媛。
  付媛脚步一滞,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旁劫持米商夫人的男人打断,“自岭南而上的那批贡品,在哪?”
  单阎拧眉,歹人口中说的那批贡品如今正摆放在停泊渡头的某艘船上,这才恍然想起付媛从前跟他说的,“或许目标是夫君你。”这批贡品是要献给圣上的,因此一直是单阎亲力亲为地盯着,从未假手于人。他的目光有一刻瞥向付媛的背影,却又很快收回。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男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抵在喉上的刀刃更是用力,“不说我就把她杀了。”
  单阎挑眉,嘴角扬了扬,“悉随尊便。”
  “啊?”男人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这扬州的父母官,我看,是浪得虚名了。”
  单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看向一边的付媛。看着付媛负手站着,身子朝向那男人,一时失笑。
  “笑什么?”
  “你会知道的。”
  付媛将手中藏着的花生米弹到男人握刀的手上,看着中指瞬间泛红,听着刀刃掉落在地的声音,这才窃笑一声。
  男人着急忙慌地蹲下身去捡刀刃,再起身,却发觉单阎早已到了他的面前,刀尖光影照出他挂在嘴角的笑意。单阎横了横刀柄,男人才看见身后早已被布下天罗地网,躲在暗处的官兵正伺机而动。
  他慌张地看向身旁的同伙,却发觉早已倒在血泊中,失救而死。
  “贡品,还要吗?”刀刃用力一抵,男人瞬间哆嗦着身子,耳边一片嗡鸣。
  他死前听到的最一句话是:
  “还有命要吗?”
  看着男人睁着双眸,死不瞑目,单阎依旧面不改色,只将剑收入腱鞘,由着官兵将尸体拖走。随即才抬眸看向付媛,无奈地笑着摇头。
  付媛对着单阎笑着吐舌,而后回身看向隗姬,敛了敛嘴角笑意。
  隗姬看着同伙死状狰狞而可怖,呆愣在原地,仿佛被世界抛弃了一般。她只能硬着头皮拽紧了身前的男人,仿佛他是她最后一丝求生的机会。她就似面临强敌只能死死撕咬挣扎的初生牛犊,哪怕双腿瘫软无力,麻痹穿过了身躯,依旧只能呆滞地站在原地。
  “给我备车马!”隗姬将短刃攥紧,目光紧盯付媛身后的单阎。
  “你觉得你还有谈判的资本吗?”单阎回到堂上坐下,淡淡抿了口茶,并未着急上前夺刀。
  “是呀,你就算把他杀了,大人也不会心疼的。”付媛附和着,说罢才图穷匕现,“但如果杀我,就不一样了。”
  单阎被茶呛到,蹙眉抬眼看向付媛。
  险些忘了这个疯婆子......
  “要不,换我?”付媛伸手想要将富商拽出隗姬怀抱,却又被伸到面前的刀刃唬住,只能梗着脖子退了退。
  隗姬上下打量了一番付媛,将信将疑地又问了句,“换你?”
  付媛将双手摊开,掌心朝上,让隗姬看个仔细,“这次没有花生米了。”
  “...”隗姬手中短刃挑了挑,示意付媛上前来。
  男人被推开后,恍如劫后余生,慌张失措地躲到官兵身后。
  付媛佯装乖顺地窝在隗姬怀里,抬眸看向单阎。
  原本坐在堂上不动如山的单阎脸色突变,屏息凝神看着架在付媛喉上的刀刃,又抬眸顺着隗姬的方向,看了眼躲在暗处的官兵。他喉结不合时宜地抢夺着喉中水分,却丝毫不敢分神。
  光线虽昏暗,可立在单阎身旁的九枝灯依旧亮堂,隗姬倚靠着那点光亮敏锐地捕捉到男人喉结的滑动。心里暗暗窃喜,猜想着这人质该是换对了。
  单阎看着付媛脖颈处缓缓渗出的血痕,恍如在野外见了猎物的猛兽,压抑着胸口冲动,却恨不得猛扑上前将猎物啮噬。他暴起,拎着手中长剑走向隗姬。
  “放开她。”
  第37章
  隗姬显然察觉到了那阵阴冷的煞气, 只是故作镇定地攥紧短刃,以此止住手臂反复的震颤。
  “单大人,民女说了, 民女的要求很简单, ”她张了张嘴, 扯着付媛腰间裙后撤, “只要备来车马, 保我性命无忧, 我自会放了夫人。”
  单阎似笑非笑地盯着隗姬, 又朝付媛递了个眼色。他走向两人的步伐沉重,众人皆屏息,看着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单大人嘴角愈加上扬。
  最后停留在嘴边的笑意弧度诡异得骇人,“你以为,本官会为了她放弃立功的机会?”
  “刺杀朝廷命官,觊觎朝廷贡品的逆贼, 本官亲手擒拿, 岂不值得一个圣上嘉奖?”隗姬瞬间有些看不明白他脸上的表情,方才明明还一副伉俪情深的深情模样。
  她并不清楚两人感情如何,只是单阎在外的名声她是听闻过的。这位单大人,铁面无私,刚上任就大肆翻查过旧账,将大批弹劾贪官的奏折上秉。哪怕对方送来再多金银财宝,他都一并回绝,上门的小厮就连单府的门槛也没能跨过。
  无情的活阎罗, 于他而言, 视妻儿于无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隗姬将信将疑地蹙了蹙眉,抬眸看他, “方才单大人可不是这幅面孔。”
  “他一向是这幅面孔,”被隗姬挟持的付媛张了张嘴,“只不过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才在宴席上装一回体己夫婿。”
  “你骗我?”隗姬紧了紧手中短刃,那雪白的脖颈便瞬间挂了红。
  付媛发出嘶声,本能地向后仰了仰,“没骗你,你如今挟持的人若不是我,单大人恐怕都不会起身。”
  “你说是也不是?”她稍稍偏过脸去,窥探着隗姬脸上的神情,见她有些动摇,便又朝单阎眨了眨眼。
  单阎负手走向前,愈贴愈近,铁剑划过地面发出阵阵嘶啦声,像是山鬼侵袭前撕扯过破庙纸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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