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看出单阎有想打断她话语的意思,于是伸着手点了点他唇,又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后来,又想起夫君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才想起原来夫君是不想扫兴,又怕引起了恐慌,以至于反复地吞吐,依旧没说出心中所想。”
  “明白夫君的一番苦心,做夫人的自也不愿意折煞了夫君,只好作罢。”她微微一笑,眼里紧紧盯着单阎的一颦一簇,生怕他愠怒。
  然而单阎只是将她抱紧,又偏了偏脑袋,亲吻着她脖颈,临了才在她耳边厮磨着:“无碍,夫人若是想要孩子,为夫也能给。”
  付媛啧声后推开了单阎,看着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心里一阵无名火,“早知如此,我便不说了!净知道胡闹。”
  单阎被推开也不急不恼,又伸手揽过付媛柳腰,反复亲吻着她脸颊,“说,夫人只管说,为夫答应夫人不笑话夫人的。”
  付媛刚想着拍打他胸脯,却又被他攥紧了白皙如玉的手腕,“要惩罚,也不是光天化日下惩罚呀。”
  他刻意将“惩罚”二字重读,随即又刻意在付媛的耳边送气,撩得她是又羞又恼。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付媛的心里好似没了那块沉重的石子,轻快而悠扬。
  她看着面前的单阎,又暗暗觉着自己将这些堵在心里的话诉之于口未尝不是件好事。
  好似是那人亲自教会她的那般,对于亲近之人没必要设大防,有个相爱的人作倚靠是旁人求之不得的事,她又怎会避之不及呢。
  她敛了敛嘴角的笑意,突然认真的攥紧了单阎的手,眼神升了又落,最后定定地停在了那人微敞的胸口,“夫君,有些话若是说出来能好受些,那便说出来。你我二人是同林鸟,不必事事都由你一个人扛。”
  单阎的嘴角方垂下半分,又被他强硬地提起。他伸手弹了一下付媛的脑门,笑着应她:“为夫能有什么话憋在心里?瞎操心。”
  付媛将信将疑,挑了挑眉,却没有要戳破他的意思。做夫人的责任她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也都一并说了。单阎有他自己的判断,取不取信是他该考虑的事儿。
  想明白这一点,她便也不多作纠结,只躺倒在单阎的膝上,双眼微阖小憩。单阎见她有睡意,亦没想着叨扰,只一只手揽着她肩,将袖子披在她身上,另一只手捧着书籍,似笑非笑。
  付媛虽阖了眼,可许久没听到翻书声,自也晓得单阎的心思不在书上。她抬眸看向他,却见他也恰巧垂下眼窥看她,两人相视一笑,付媛便又安心地转了转侧。
  “睡吧,还要上一两个时辰才能到,到了为夫自会叫夫人的。”他落下了身旁借光的窗帘,直截了当地将书本收回屉子,一只手握着付媛的手,一只手撑着脑袋,微微阖眼。
  直到付媛再次睁眼,夜幕早已悄然降临,片刻不敢打扰熟睡的二人。她从单阎的腿上小心翼翼地攀起身,见他没有睁开眼,心里也舒坦些。
  她侧到一旁坐,又掀开了自己一侧的帘子,看着地上光景不断变化,天上的月色却依然如旧。她看着那些未知星辰有些愣神,从前她睡不着,庄十娘也会抱着她在院子里观星。
  庄十娘只是一个村妇,并不晓得什么天文数理,只能给付媛讲述那些口口相传的房间故事。那些故事里,或奇异,或悲壮,或欢快,也在无意识间让付媛爱上了那个光怪陆离的精神世界。
  她又有些想庄十娘了。
  今日单阎曾与她说过,庄十娘也会与爹爹一同出席商会的宴席,也不知娘亲行头准备得妥当与否。她满心欢喜地思念着庄十娘,以至于单阎朝她身旁挪了挪,手撑在她一旁也没发觉。
  直到她回过眸,才发现与那人贴得极近。单阎非但没躲,反倒是借着星光点点窥看着心上人的脸色,“夫人醒了?”
  “夫君明日可得空,我想去一趟金铺。”她指尖紧捏着单阎衣袖,祈求般地央了央。
  “重建的事儿还紧着,宴会也没安排妥当,明日恐怕不得闲。”单阎牵着付媛的手又压了压,“要不改日?”
  “我想早些为娘也准备些礼物送去,所以...”单阎知道她思念庄十娘,便没再应声阻挠,只是点点头。
  次日,金枝原想陪同付媛一同出门,只是又再一次被她推脱。只是这次,无论付媛说什么,金枝也没打算回府,只眼巴巴地看着她,“少爷特地吩咐过的,少夫人就莫要为难奴婢了。”
  “...”出门一事,她是趁着用过早膳,单老夫人进屋歇息才溜出府邸的。虽说她有正当的理由,想来单老夫人也不会如何为难她,只是她不想再与单老夫人起冲突,让单阎夹在两人间为难,便不再与金枝争论,赶忙踏出了门。
  刚入付家大宅,除了在门口看门的两个小厮以外,付媛似乎就再也没见过别的奴仆了。
  心里正纳闷着,却见庄十娘恰巧出了厢房,便急冲冲地迎上去,“娘...”
  庄十娘见了付媛,“哎哟”了一声,伸手握着她两肘,非要她转一身让自己瞧瞧,她是瘦了胖了。紧接着两母女的手便紧紧搭着,寒暄后落座。
  “娘,这府上的丫鬟小厮都去哪儿了?”到底是母女,付媛也省了那些场面话。
  庄十娘听了先是哀叹,又沉默地看着付媛,揣摩着她那眼神,确认了她今日是非弄清楚这事儿不可了,这才缓缓开口,“前阵子有对母女上付家来认亲,这事儿你可曾听闻?”
  “嗯,”付媛点点头,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时刻准备着要为谁鸣不平似的,“那日恰巧与夫君出门,便撞见了。”她知道自己的娘亲生性自卑,容易想法纷纷,便又补充一句,并非是家丑外扬,是她自己见着的。
  “爹爹又打娘亲了?”见庄十娘支支吾吾的,付媛心里更是焦急,赶忙上前攥紧了她手腕,撩起袖子探看。
  华贵三青罗褙子下,是一道又一道相交叠的淡粉色伤疤,那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后痊愈的伤痕。如此触目惊心,付媛此刻更是揪心的疼。
  庄十娘看着她那错愕又心疼的复杂神情,先是扯扯嘴角,将衣袖扯下,又拉过付媛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没有的事,别担心。”
  第32章
  “那对母子不是来寻老爷的, ”搭在付媛手背上的掌心又轻轻压了压,试图安慰付媛,“是一场误会, 只是某个小厮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竟假借了老爷的名号, 在外沾花惹草。”
  “...”付媛听罢依旧没好气地应着, “我可没冤枉他的, 他的的确确没少在外花天酒地。只是那日的母女恰巧不是他惹的祸水罢了。”
  在她印象里, 付老爷时常需要出远门买办, 一去就是三五个月,一回来就不知吃了什么炮仗,将娘亲一顿打。数落着娘不够贤惠,不够体贴,却怎么也不肯休妻,倒真是怪事一件。
  付媛当时年纪小, 还以为付老爷只是采办货物路上有什么阻济, 心有不顺,才撒气在庄十娘身上。谁曾想,后来会有一个又一个的年轻女子带着孩子找上门来,无一例外,嘴里都嚷嚷着是付老爷的亲生骨肉。
  起初庄十娘还会在夜里摸到付媛的闺房来,在她熟睡后抱着她哭干了眼泪。直到她被泪水浸湿脸庞,睡眼蒙松地睁眼,庄十娘才慌张地抹掉脸上的眼泪, 略带哭腔地一边拍着她背一边再次哄她入睡。
  大人总以为这些事只要不说, 孩子就可以当无事发生,就可以被一直蒙在鼓里, 相安无事地长大。可事实却不尽人意,孩子总能从那些细枝末节里笨拙地捕捉到失落、悲伤、绝望,进而被那些不被喧诸于口的虚假梦境笼罩着整个童年。
  付媛正是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她听得懂旁人嘴里那些难听的闲言碎语,也感受得到庄十娘那颗破碎不堪又为了她艰难缝合的心。
  庄十娘看着付媛那个认真的模样,又难堪地别开视线,想着绕开这个话题,“好了...他到底是你爹爹。”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所受的伤害有多重有多深,可唯独只有她不愿意梦醒。
  她怕睁开眼,会看见自己终其一生维护的家一片狼藉,所以选择忍痛假寐下去。
  付媛唉叹了声,见庄十娘不想说,她也省得争执,免得又伤了那份母女情,便起身挽她手,“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他争吵的,爹爹的性子亦非我一言两语能改的。我只是心疼娘...”
  “好孩子,娘知道。”庄十娘轻轻拍着付媛的手背,像是儿时拍在她背上哄睡那般,很轻,却让付媛心疼不已。
  “罢了,商行的宴席,娘可准备好了行头?”她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压了压,重新咽了口口水才开口。
  庄十娘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眼尾的皱纹为她平添了几分端庄,“备了,老爷遣人送来布匹供我挑选过一轮,都是上好的绸缎,还剩了些,”她一边说,一边又托着付媛的手肘,打量着付媛身段,“给你裁一身应当还足够。”
  付媛柳眉紧蹙,心里郁闷不已,到底她自己是有什么魔力,能让庄十娘如此魂牵梦绕,就连她出嫁了也还时刻想着。她摇了摇头,“娘就自己留着吧,衣裳单阎早已替我命人做了。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我只是想问娘的首饰可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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