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木雕上的裂纹越来越深,全靠岑无月用灵力给它续命,手是一刻也没办法松开。
木雕还是震。
“我知道你不想离开翊麟城,”岑无月体会着鹿云渺的情绪,很讲道理地说,“但你仔细想一想,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答应你,是不是?”
木雕的震动短暂地停了一下,传出的情绪从迷茫到认真思考,最后变成震惊。
“我不打算做的事情,怎么会承诺你呢?”岑无月有理有据地道,“我不可能让你留在那里,用生命成就他们的美梦。”
木雕继续震。
“你是说你不介意?只要能造福天下民众,你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意思?”岑无月笑道,“我知道你不介意,但我介意,师父若是知道也会介意。”
木雕不震了。
“师父吗?可能不太好。”岑无月说完,察觉到鹿云渺都开始“悲伤”了,便转换了个话题,“大师兄要是知道,肯定也介意。”
木雕:“……”
“是啊,祸害遗千年嘛。不过这会儿应该见不到他,应该是忙着在哪儿舔伤口。”
“……”
“碎掉?这只是暂时给你用的载体罢了。我可不想让你完全死掉。”
“……”
“你已经死了,没有不甘?啊,那我换个说法吧——上一次我没能救回小师兄,这一次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无功而返?”
“……”
“让我救你,好不好?”
“……”
“三师姐好~”
——
有这么个易碎品捏在手里,岑无月一路上是日夜兼程,一刻不敢停。
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几乎是精疲力尽地把自己整个人摔在禁制阵法上的。
偌大的净庭山被巨大的禁制包裹其中,自紫霄州之变后几十年来,再没有人进、也没有人出。
传言在紫霄州重伤的所有净庭山弟子都在山中疗伤,那一役后,他们同人形的恶念没有区别,光是行走在人世间都会对灵气造成污染,因此在完全恢复正常之前,只能闭山不出。
于是当年因为年幼、唯一一个没有参加的净庭山弟子才开始行走世间。
用的也不是本体,而是几十或者上百具身外之身。
岑无月像是个在沙漠里徒步走了几百里的脱水凡人似的,贴着净庭山硬邦邦的禁制气若游丝地喊:“奚——逐——云——救——命——啊——”
她才喊到一半时,禁制似乎就开始变得柔软了。
岑无月“咦”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地往内陷去,最后一头栽进了禁制内部。
虽然下山时间都不到一年,但岑无月已经听过无数净庭山的传闻。
人人都说那里美如仙境、一见难忘。
从山脚下看时,也确实如此。
整座山峦被神秘的阵法笼罩其中,偶有金色的符文在空中流过,雾气缥缈,不似人间。
在完全摔倒之前,岑无月拧腰调整重心站稳身体,又背着手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重新挂起笑脸与他打一声招呼:“好久不见……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云渊守。”
岑无月并未炼过身外之身,但听说身外之身、以及本体之间的记忆并不相通。
当一个身外之身死去,他的记忆才会回流,但那想必与亲身经历也是有分别的。
比如此时,奚逐云的本体立在那里,微微蹙眉看着她,像在看一道难解的题。
他的背后,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错落连接着亭台水榭,琪花瑶草每一丛都生得郁郁葱葱,仙鹤悠然穿行,蝴蝶翩飞空中,穿着同色服饰的弟子们自由走动交谈,有几个还向岑无月这边投来好奇又温和的眼神——一切都和传闻中的净庭山形象一模一样。
……可在岑无月的感知中,以上这些东西里,只有建筑是真的。
花草树木枯黄衰败,蝴蝶是偃甲,白鹤是灵兽。
至于神态不一的弟子们,都只是有人用强横的灵力硬是捏出来的幻影。
于是有着孢子视野的岑无月站在这入口处,目睹着眼前的美轮美奂的仙宫景象,却只感觉到自己站在一处巨大苍凉的墓园之中。
当几个月前笃定的猜想在此刻完全得到证实,岑无月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若不是早就从奚逐云的言行举止中猜到真相,她又怎么做到那样高效地与他建立起亲密关系?
净庭山坟茔遍地,奚逐云是其中唯一的生灵、唯一的祭拜者。
而岑无月此行来净庭山,则是要往这墓园内再安置半个生灵进去。
第46章
封不眠猛地再听见“岑无月”这个名字时, 甚至觉得有点恍然。
虽然只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对于修士来说本应该是眨眼就过——但封不眠的日子可是过得前所未有地丰富多彩。
首先是向来互相辅助、是对好搭档的封晓月和封晓风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互相动了手,还都受了伤。
动静不小,但两人却不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闹得封家有些人心惶惶。
封不眠本不想多掺和, 但好歹也是少城主, 难辞其咎地跑了好几趟, 结果那两人仍旧拿他当小孩敷衍, 什么也没有明说。
封不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这其实也不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了。
只是从前的每一次都没有成功离开翊麟城的势力范围就被逮了回去。
而这一次, 他居然一路顺利地走出老远, 也没人上来追赶。
直到亲眼见到星玄度时,封不眠都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我居然就这样独自出门了?
倒是星玄度看他一眼,率先开口问:“没带护卫?”
“没带啊,”封不眠下意识答完,双眼重新一聚焦,落在星玄度那张几乎有点陌生的脸上, 噎了一下, 下意识道,“原来你长这样。”
封不眠从认识星玄度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睁眼睛,总觉得像是对方脸上突然多长出来一个器官似的,很不习惯。
不过仔细一想,星玄度那边可能比他更陌生,毕竟星玄度连他整个人应该都是第一次见。
星玄度伸手示意封不眠随便坐,闻言还笑了一下:“你这样说, 仿佛我变了很多似的。”
封不眠更是愕然:“你当然变了很多, 你都会笑了——这么一说,你话也变多了!就刚刚这两句, 够从前两三天的份。”
“从前我三缄其口,是因为言多必失。”星玄度道,“有得便有失,譬如我现在已不必再像从前那样过分谨言慎行了。”
封不眠认真观察星玄度许久,狐疑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点不难过?”
他可是在路上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安慰修为如山倒的星玄度来着。
刚刚他到星家拜访时,发现星家早就有了新的少主,所有人好像都把星玄度默契地忘记了。
封不眠提出想见星玄度时,那位新少主甚至愣了一下,而后道:“如今少主是我,翊麟城若有事,与我谈便可。”
封不眠只好说得更明白一些:“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他,而非翊麟城少主。”
新少主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情,但顾忌封不眠的身份,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家仆来领路。
封不眠颇为诧异,在路上多留心观察一番,才发现星家众人对星玄度的情绪多为负面。
好一些的,是遗憾、失望;极端一些的,是怨怼、愤恨。
星玄度为星家鞠躬尽瘁几百年,一朝失去那份能让星家居于人上的力量,便遭受这样的对待?
听完封不眠絮絮叨叨说出来的一连串心理活动,星玄度脸上并无异色:“并非你想的那样,说来还有我一份责任——他们要找到舍缚被破的原因。”
封不眠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其实之后就准备直接问星玄度这件事情。
星玄度本就不应该被人暗算。
他能预见相当遥远的将来,而不是短短的几分钟、几天。
想要暗算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这件“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全修真界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星玄度道。
“……”封不眠沉默了一下,忍不住说,“你这就有点敷衍了吧。”
听听,星玄度说他什么也不知道——谁会信啊?
“但这并非谎言,”星玄度望向远处,“我确实没有预见到她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等等,”封不眠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你这样的说法简直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不知道方法一样。”
星玄度的眼神又转回了封不眠的脸上。
两人对视片刻,星玄度叹道:“我果然还不会隐瞒。”
封不眠噌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你知道?你知道??”
与他相反,星玄度倒是很淡定:“我猜测,但并未亲眼所见,因此也并不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