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老板急得出了汗,持剑姑娘沉默着放下了碗,又取了铜板置于碗边。
  接着,她将视线投向岑无月:“这位修士,你觉得呢?”
  语气直白锋锐,像是她的那柄剑一样。
  “当然可以了。”岑无月答得笃定,“我师父、我二师姐,修道前都是所谓的‘凡人’。”
  岑无月这么一答,持剑姑娘反而愣了一下,才抿抿嘴唇道:“多谢你能这么说。”
  她向岑无月微微低头一礼,便起身离开。
  岑无月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三两口把碗里东西吃完,来不及咀嚼就快步追了上去:“唔唔唔唔唔唔?”
  持剑姑娘见她两颊都高高鼓起,无语道:“我可以等,你嚼完再说话,别噎着。”
  既然对方态度这么好,岑无月便笑眯眯跟在她身边,并肩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咽完,再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要去城主府?”
  对方不答反而,态度警惕:“你怎么知道?”
  “你显然不是修士,但随身携带的剑却留有灵气,应该是一名同你关系匪浅的修士留给你的。”岑无月垂眼扫过她突然握紧剑柄的发白指节,“你对我的态度不错,但路过玄枢城弟子时却总是面露不快,说明你和他们有私下纠纷。入城腰牌显示你是十三天前来的,这十三天来毫无进展?”
  当然最重要的是,昨天岑无月在城主府附近已经见过她了。
  那会儿,她正在和几个玄枢城弟子争执着什么。
  “你说的都对。”持剑姑娘哑然片刻,似乎是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剑柄,“我要去找一个人。”
  “但是进不去?”
  “……是。”
  再怎么走亲民路线,城主府也终究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地方。
  那不然岑无月为什么要半夜偷偷破解阵法再翻墙呢?
  “正好我今天要去府内找人,”岑无月友好地提议,“便同你一起去吧。”
  “为什么要帮我?”
  岑无月朝她甜蜜蜜一笑:“因为你敢问我那一句‘你觉得呢’。”
  并非人人都有那样的勇气。
  ——
  一回生二回熟,岑无月很快就顺利地带着持剑姑娘找到了桑青。
  桑青刚从地牢里出来,周身似乎还残留有些血腥气味。
  她的视线直接落在岑无月身上,问道:“有新的线索?”
  “没有。”岑无月理直气壮,“我想来看看审问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我的帮忙。虽然我没有审讯的经验,但感觉自己应该会很擅长!”
  “不必。”桑青冷淡回绝,“如果我是你,就会更担心自己的性命。”
  “那还有这件事,”岑无月示意身旁的姑娘,说出在路上交换得来的名字,“她叫方绝简,来找人。”
  听她这么说,桑青这才第一次将注意力分给在场的第三人。
  “桑管事。”方绝简不卑不亢地向桑青行礼,而后言简意赅道,“我名方绝简,家母于四月前病逝,临去前托我向生父要回一样二十一年前从她那里盗走的东西。我生父是玄枢城弟子,其名为方衡。”
  “‘盗走’?”桑青重复了这两个字。
  方绝简的答案掷地有声:“我母亲的修为。”
  桑青眉心微拧。
  岑无月也听懂了。
  ——是个想杀妻证道的。
  二十一年,再加方绝简脸上的伤疤。
  ——嗯,还是个杀妻又杀女的。
  “有何对证?”桑青问。
  “我便是证。”方绝简道。
  这一问一答给岑无月听乐了。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又即便这方衡死去,”桑青说,“修为既无法还给你母亲,也无法传给你。”
  方绝简倏地抬头:“那又——”
  “即便如此,你也要寻个公道的话,”桑青打断她,“我便下令将他找来与你对峙。”
  方绝简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而后,她向桑青一揖到地,一字一顿:“我要寻个公道。”
  岑无月听到这儿才好奇地插话:“不用禀报城主吗?”
  “这等小事,不必惊扰城主,”桑青轻描淡写,“任何管事都知道如何处理。”
  她伸手一招,空中盘旋的鸟型偃甲便俯冲落于她掌心,很快携她的传令离开。
  岑无月羡慕地伸手试了好几次,被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型偃甲全然无视。
  直到桑青和方绝简已经准备离开,岑无月还扒在廊边,伸长手臂,不愿离开。
  方绝简看了又看,忍不住问:“你多大了?”
  岑无月没算过,这个问题实际算起来又比较复杂,于是她随口道:“二三百吧。”
  方绝简噎了下,不说话了。
  倒是桑青再度伸出手去,一只圆滚滚的山雀偃甲立刻听令飞向她的手中。
  岑无月的手就差那么半尺远,还放着刚才没吃完的云片糕,却看也没被看上一眼。
  岑无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正要收手,桑青已经翻转掌心捉住那只山雀递过来。
  “偃甲无需进食。”桑青将黑眼珠的山雀放到岑无月手里,语调平和,“它不听唤,只不过因为你非本门弟子。”
  岑无月捧着乖乖停留的小山雀,眨眨眼,毫不吝啬地用超大号的灿烂笑容向桑青道谢:“师姐不想看我失望,师姐好~”
  第04章
  方衡很快被几个玄枢城弟子领至明室。
  修道之人的真实年龄便不能简单地从表面样貌来判断了。
  方衡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若是不说,谁能想到他女儿都二十一岁了。
  方衡的表情有些茫然,大致扫过室内三人后,他选择先向桑青行礼:“管事师姐。”
  他看方绝简时和看岑无月时的眼神是同等的陌生。
  桑青将原本捏在指间以神识阅读的玉简放下:“方衡,你修的是何道?”
  方衡更疑惑了,但他还是冷静地答道:“自是无情道。”
  “玄枢城弟子门训第三句是什么?”桑青又问。
  “‘血亲皆泡影,偃甲始通神,斩情如刈草,空耗百年身,同门不同道,永锢千机坟。’”方衡不仅答了,甚至答完还能泰然地添一句,“弟子入玄枢城十九年,从不敢忘。”
  “是吗?”桑青道,“那为何有你的血亲不远万里到玄枢城来寻一个公道呢?”
  方衡抬起头,先看岑无月,又看方绝简,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解与委屈。
  而方绝简此时正站在一个可谓是绝妙的位置上——她朝着方衡的那半边正好是没有伤疤、因为没有佩剑的半边,就连身后多出的一截剑鞘也正好被身旁的岑无月给挡住了。
  于是在方绝简开口之前,岑无月将把玩了一路的山雀偃甲往自己头顶一放,先声夺人道:“怎么,方衡,连自己亲生女儿的脸都认不出来吗?”
  方衡一愣,本来不太确定的目光定在岑无月身上,细细将她打量一遍,摇头:“道友不要说笑了,我不曾有妻子,更不可能有你这样大的女儿。”
  “你我各执一词,也没必要争吵,证明谁在说谎的方法很简单,我这里有一根针——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岑无月摊开手掌,让方衡看到自己手心的细针,“若你真想自证清白,就扎上再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看到那根眼熟的长针,方衡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桑青。
  桑青只是用双目审视着他,并不说话。
  “为何不是你用?”方衡回头质问。
  岑无月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我当然是已经用过了!”
  “好,好,好。”方衡似乎是气急,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后苦笑一声,摇着头朝岑无月走去,“这所谓‘清白’,看来我是不证不行了——不劳管事师姐动手,我自己来!”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脸色铁青地停在岑无月面前,深吸一口气,才伸手去取她掌心的针。
  ——变故就发生在这短短的交互瞬间。
  方衡的手还没碰到针,就在半路稍稍变换手势,指尖一挑引动银针浮空,随后反手一弹指,银针便如同一道光疾迅疾射向岑无月眉心识海,端的是一记毫无保留的杀招。
  他出手前,谁也没想到他竟然隐藏了实力。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大的力道,他根本没打算让“自己的女儿”活下来。
  金针射出的同时,方衡本人则是借着细针的力倒飞退去,虽力道用老略有颓势,但也是一闪便已到了门边。
  整个过程发生之急促,岑无月甚至都没来得及眨一次眼。
  桑青和方绝简几乎也是同时动了。
  前者探出手,两指隔空捏住细针,将其悬止于岑无月额前。
  而后者遥遥出了一剑。
  只有一剑。
  却是如星流霆击的一剑。
  本已只差一步就能离开明室的方衡被这一剑击中,如同一件从高空坠落的行囊般落地,再没了先前暴起急退的飘逸,重重砸在门边,撞得门板发出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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