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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萧尽手握刀柄,将宁承轻护在身后,宁承轻却将他轻轻推开,示意无妨。他往屋中走去,渐渐双眼已能在暗中视物,只见屋子中间有张大床,四面挂着纱帐布幔。
  萧尽抬刀将纱帐一角撩起,往床上望去,这一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床上躺着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手脚枯瘦如柴,面容更形似骷髅一般。
  萧尽不由自主倒退一步,鼻腔中满是恶臭与药味。宁承轻却丝毫不惧,反而跨步向前,对着床上之人细瞧。
  萧尽问道:这人难道就是玄龙谷谷主谢重行?宁承轻不答,低头唤道:谢谷主。
  床上之人奄奄一息,听有人唤他名字,喉中呜咽一声。
  萧尽见他如此骇人模样,心中突突直跳,宁承轻道:你瞧他可有些眼熟?萧尽从未见过玄龙谷谷主,哪会觉眼熟,但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连若秋自荒山中找到的解中有。两人都是一般浑身溃烂,惨不忍睹,只是解中有不懂毒性药理,逃到深山任由手脚烂废,全靠山里猿猴投食才捡回一条命。
  谢重行既是玄龙谷谷主,又精擅用毒解毒,当年用在自己身上的解药已是最好,因此手脚未损,身上血肉糜烂处也比解中有少了许多。可即便如此,堂堂一谷之主仍旧落到如此形同废人的地步,萧尽与宁承轻站在床头都一言不发,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萧尽道:他中毒如此之深,你可还有法子救治?宁承轻摇了摇头道:他多活这十二年,已是捡来的命,如今气息衰弱,命不久矣,无药可救。
  说到这里,床上之人嗬嗬出声,枯槁脸上一双凹陷的眼睛也睁开了,死死盯着宁承轻。
  萧尽被这双眼睛瞪得心里发毛,宁承轻道:谢谷主,当年你心怀不轨,想趁乱夺我宁家奇毒,可曾料到有此下场?谢重行挣扎一番,说出几个字来道:你你是
  宁承轻道:我是宁闻之的儿子,你儿子知道你要死了,请我来,想要水月白芙的解药,可惜你也早就知道,水月白芙并无药可解。
  谢重行喘息不止,似是心绪起伏不宁,好一会儿才道:水月白芙,水月白芙,哈哈哈我服了,宁闻之我服了
  宁承轻听他提到自己父亲,一时有些恍惚之感,眼前此人已是当年到过宁家,见过其父的最后一人。解中有不过是梁上君子,未曾与宁闻之对面,谢重行却是冲着水月白芙而去,甚或与宁家宗主有过一面之缘。宁承轻心里亦有不少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谢重行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喃喃自语道:老夫一生浸淫毒药,从未将谁放在眼里,只有你宁闻之,竟能有如此如此手笔,世人歹毒有谁及得上,及得上你哈哈哈哈哈哈你儿子,竟还到我面前问我,可曾料到有此下场没有,没有,没有
  他说着说着,气息微弱,咳嗽两声便再难开口说话。
  萧尽听他说宁闻之歹毒,不由得转头去瞧宁承轻,见他面沉似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第一百十九章 心机深藏露真容
  萧尽与宁承轻年纪相仿,数十年前的江湖人物、恩怨纠葛已太过遥远,对宁闻之这位赫赫有名的江南药圣更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可他深爱宁承轻,便从未觉得宁闻之是坏人,见他不快,伸手将他手掌握住。
  宁承轻抬头对他一望,又将目光转回谢重行身上道:谢谷主,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是如何中毒的?
  谢重行初时听他自报家门是宁闻之的儿子,心情激动,犹如回光返照般说了许多话,这时气力用尽,又气息奄奄只剩断断续续的笑声。
  宁承轻见他说不出话,径自走到床边,弯腰靠近道:谢谷主,当年之事,你可曾对人说过?谢重行瞧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宁承轻道:我料想你未曾对人说起,连自己儿子也瞒着,否则他不会问我要水月白芙的解药。谢重行听了,示意他再靠近些。
  萧尽想说小心,宁承轻却已将耳朵凑到谢重行嘴边,只听这将死之人如喘气似的声音道:我谁也未说,说出去是自伤颜面,堂堂玄龙谷谷主,一生与毒为伍,却猜不出自己身上的毒,叫你爹笑话,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又再咳嗽,这下咳出许多血,全溅在宁承轻脸颊上。宁承轻也不抹,谢重行知道自己将血喷在他脸上,说道:你不怕,你不怕,上天造人各有不同,当年你没事,如今更不会有,老天给了宁闻之这样一个儿子,我便已输了。只盼水月白芙永绝于世,不要落在旁人手里。
  宁承轻道:谢谷主错了。谢重行奇道:错错在哪里
  宁承轻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谢重行愣了半晌,忽又放声大笑。他原已虚弱无比,命在旦夕,听了宁承轻的话竟不知哪来的力气,笑声震天久久不绝,不多时已惊动门外等候的谢凤初。
  谢凤初匆匆赶来,面上神色又惊又怒,喝问道:你们做什么?为何引得家父如此大笑伤身?宁承轻道:令尊心里有件十分要紧的事不得其解,十余年来始终耿耿于怀。我将真相告诉了他,替他解开心结。令尊顿觉心情畅快,因此一笑,少谷主不必惊慌。
  谢凤初将信将疑,走到谢重行床边,将他骷髅似的手掌握住,唤道:爹,是我。
  谢重行转头瞧他一眼,父子俩目光相触,谢凤初见父亲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歉疚一丝欣慰,不由愣住,心想他为何忽然有此神色,往日待我明明严厉苛刻,不论如何进益总不能教他满意,又时时刻刻对我有防范之心,不得父子亲近,莫非今日真是他大限将至,临去前也多了几分留恋?
  谢凤初向来对父亲敬畏,即便谢重行自宁家回来后形同废人,也仍悉心照料,不敢有丝毫违拗,如今见他难得流露舔犊之情,心头五味杂陈。
  谢重行大笑过后,精神竟涨了许多,说话十分清楚明白。他道:凤初,我回谷有多久了?谢凤初道:已有十二年。
  谢重行道:十二年,已这么久了。我一生虽未与宁闻之当面较量,但心里不服他药圣之名,更想见识一下水月白芙的厉害。十余年前,我在宁家身中剧毒,回来试了无数解毒之法都不能治好,这些年早已绝望。今日你将宁闻之的儿子带来这里,他却说,水月白芙并无解药,哈哈哈,我想也是如此,若有解药,宁家何至于此。
  谢凤初道:爹爹说过,万物相生相克,有毒必有药可解。爹爹勿要轻信他人之言,孩儿自有办法拿到解药救你性命。谢重行摇头道:万物确有生克之理,只是人力有限,未必能窥知天地间所有一切,不要强求。他已告知我宁家当年真相,我既知并非自己不如宁闻之,心里好受多了。
  他轻轻一握谢凤初的手道:我素来对你严厉,是盼你能更胜于我,谁知反失了父子情谊。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我爱儿,从今往后玄龙谷便交于你手,谷中一切都是你的了。
  谢凤初道:爹爹不要胡思乱想,今日且先休息,一切等睡醒再说。谢重行道:你若听我话,现下就将我杀了,让我痛快往生,不再受这无用残躯病痛折磨。
  谢凤初闻言沉默不语。
  谢重行道:你也该死心了,水月白芙早已绝迹,你心里想的是我曾想过几十年的事,为父前车之鉴,望你不要步我后尘,好自为之。
  谢凤初道:爹爹吩咐,孩儿不敢不从,但要孩儿亲手弑父却是万万不能。谢重行笑了笑再不言语。
  谢凤初见父亲闭起眼睛,对自己不理不睬,只得离开床边,转身面向萧宁二人。
  宁承轻见他目中隐有杀气,心想不好,但谢凤初有此意图他早已猜到,因而趁方才父子二人说话之际,与萧尽走向门边。
  谢凤初见他行走自如,知他假装中毒心有防备,但此处玄龙谷是自家地盘,谷中人手皆听从调派,人在谷中便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他沉声道:宁公子身上的毒已解了?真是可喜可贺。宁承轻微微一笑道:原来没解,令尊心胸豁达,病中长笑,几句话令我受益匪浅豁然开朗,不知怎的自己就好了。
  他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谢凤初不动声色道:方才家父言道水月白芙并无解药,他一心求死,但在下为人子,不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萧少侠替家父了却心愿,在下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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