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这时洞中便只有宁承轻与萧尽。
宁承轻面朝洞外,听到身后萧尽挣扎起身,就道:你病没好,别折腾自己,晚上又烧起来可没有药救你了。
萧尽道:我好多了,昨天夜里听说你去采药受了伤,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宁承轻道:不关你事,你快点将伤养好,别耽误我们躲避仇家比什么都强。
萧尽知道他不想自己追问伤势,有意刻薄回避,心里非但不恼,反而深感温暖,便转而问道:金角银角怎么追来了?宁承轻道:我也不知道这两个小畜生怎么就死缠烂打,赶也赶不走,这么远的路巴巴地追了来。
萧尽道:它们是觉得在你身边很好才追来,不然早走了。
宁承轻听了微微一笑。这些日子萧尽与他东躲西藏,屡遭劫难,难得见他展露笑容,心想他若能一直这么快活多好,那些人为何不肯放过他?十多年前的血案,人不是他杀的,说他有水月白芙,便是真有他也不会拿去害人,这一路迫害实在没有道理,想着想着又愤愤不平起来。
萧尽好了一阵,又觉困倦疲乏,眼皮渐渐沉重再要睡去,正迷蒙之际,忽觉滚烫的身上一阵清凉,眼睛实在睁不开,却知道是宁承轻解了他衣衫用清水替他擦身。待一身黏腻汗水尽数擦去,萧尽只觉从未有过的舒服清凉,慢慢安心睡着。
宁承轻见他睡得人事不知,便坐在一旁低头瞧他,想想萧尽虽也有仇敌祸患,可一路而来,这一身伤倒都是为自己受的。宁承轻十余年未曾体会他人情意,越长大越薄情寡性,昨日夜里为萧尽采药险些被野狼咬死,忽然之间便能体会为人付出的真意。
他自小学过医术,明知萧尽喝了他调制的药,又有人参滋补,病情只会好转,绝无性命之虞,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忐忑,时不时去摸他额头身上,期盼能早些退烧。金角在萧尽身旁转来转去,想叫他起来陪自己玩耍,宁承轻将它抱在怀里,不让它吵闹。
过了一会儿,段云山回来,远远瞧见宁承轻不在洞口,却坐在萧尽身旁,不由微笑。他在河里捉了几条鱼,已开膛剖腹,刮鳞洗净,回来支锅做汤。
宁承轻走出洞对他道:今日我们就要走。段云山道:何不再等一日,等他清醒了再走不迟。宁承轻道:我们逃走又伤了柳廷那些人,程柏渊听他们胡说八道定然要一怒追来,哪怕一时找不出行踪,过个一两日慢慢也有蛛丝马迹,我们在这停留一日一夜已是十分冒险。
段云山点了点头道:好,吃过这顿我就准备。他将一碗鱼汤递给宁承轻,言下之意是要他喂萧尽喝了。宁承轻一怔,段云山自顾自大口喝完,吃了几块鱼肉以补体力,转身去备马。
宁承轻端着碗,瞧瞧还在昏睡的萧尽,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小到大都未服侍过别人,即便家破人亡也有段云山照应日常起居,方才给萧尽擦身已算尽力,这时还要他喂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实在不知如何下手,喂了两口都从萧尽嘴边漏下。他想了半天,眼看碗里的鱼汤慢慢变凉,飘出淡淡腥味,索性一仰头自己喝了,把碗放在萧尽身旁,起身出去。
段云山见他这么快出来,知道定是他不懂如何照顾病人,也不多问,免得驳他颜面,过得片刻再端一碗自己去喂。
三匹马儿休息了够了,在林中吃饱鲜草,此刻精神奕奕脚力恢复。段云山将银两揣在怀中,其余器具衣物等打上包裹挂在一匹马的马鞍上。他想若有人追来须得断后,因此抱了萧尽上马,怕他手脚无力中途摔下,用衣带将他上身缚在马颈背上,叫宁承轻与他同乘。
段云山道:师弟,你护着他走前面,我断后。宁承轻双手圈住萧尽,只觉他如此伏着,马上颠簸只怕十分不适,便道:你将他缚在我背后,这样跑快些也不妨事。
段云山原有此意,只是不好自己说出口,见他愿意便照他说的做了。
三人不多停留,带着金角银角立刻上路,一路经过茶铺饭馆也不靠近,生怕留下行迹,更不敢在客栈投宿过夜。
第三天头上,萧尽高烧已退,神志清醒,醒来见自己与宁承轻缚在一起,知道是怕摔下马,可如此一来累得宁承轻疲惫不堪,顿时满心歉意。他伸手解开衣带,宁承轻忽觉身上重量骤减,吃了一惊,忙伸手到背后去捞,萧尽却握住缰绳道:我来吧,你休息会儿。
宁承轻听他说话呼吸沉稳,先放了一大半心,扯着缰绳道:你睡醒了就自己坐一匹马,还跑得快些。萧尽道:我看你累了,不如就这样睡一会儿。宁承轻接连两日不眠不休一味赶路,骑在马上还怕摔了萧尽,不敢有丝毫分神,的确累得腰背酸痛昏昏欲睡,可萧尽这么一说,他反而生出一股力气,调侃道:背一只狗儿也不费什么力。
萧尽知道他又说反话,心中微甜。三人奔了一阵,段云山赶上来道:有人追来。
宁承轻问:几个人?有多远?段云山道:怕已在五里之内,人不多,应该是先锋,大队人马还在后面。
宁承轻道:他们不像我们这般赶路,一时半会儿未必追上,但徽州境内有不少江湖人物,飞鸽送信,召集人手半路拦阻也并无不可。
萧尽听他二人谈话知道又有追兵赶到,心中不胜烦扰,只觉那些人自诩正派却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如此穷追不舍惹人厌恶。他病了三四日,刚才有些起色,四肢酸软无力,骑在马上已十分勉强,哪里还有力气与人拼斗。
正想到这,忽然头顶一阵劲风袭来。
第四十六章 空山茫茫无前路
萧尽近来屡遭高手袭击,临敌经验比之往日更胜一筹,虽然浑身乏力但意动身先,立刻抱住宁承轻滚落马背躲过一击。
他将宁承轻按在怀里,暗中运劲使自己后背先着地,半点不让怀中之人受伤。
萧尽本就虚弱,这一摔更是胸口一紧头晕脑胀,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马儿高声嘶鸣,随后浑身像被泼了一盆水,鼻腔里全是血腥气。
他双眼虽迷,头脑却还清醒,心知头顶偷袭那人劈死了自己胯下坐骑,这招用尽,第二招又要来到。萧尽抱着宁承轻再往一旁滚去,伸手一擦头脸上的马血,却听兵刃交击,段云山已拔了他的拒霜挡下一剑。
萧尽听他们叮叮当当打了起来,心中焦急,拼命睁眼想瞧清楚,但一双眼睛里全是黏腻的马血,越擦越将双眼糊住,始终也看不见。
宁承轻落马时背朝上方,虽也染血,脸上却未泼到,见萧尽伸手揉眼,便一把将他拉起往树后躲去。他瞧与段云山交手之人身材微胖,一身青袍,手中剑花舞动青光点点,一望而知是使剑的好手。
段云山虽以拳法为长,可刀剑也不生疏,接连两下将对方杀招接住,身后的马蹄声又渐渐近了些。段云山心想这要再被人追上,三人中只有自己还略能一战,力敌多人绝无胜算,便想让宁承轻带萧尽先走,由他断后,若有机会日后还能再会,没有机会不过是把这条原该报答宁家的性命交待在这里罢了。
宁承轻哪会不知他的心思,这十年来,段云山从不将性命摆在心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以这个师弟为先,一个大活人竟没有半点自己的喜怒哀乐。此刻他想舍身助二人脱险,宁承轻又怎会答应,放眼一扫,见另一匹挂着包袱的马儿就在近处,便将萧尽拖着过去推上马背,对段云山道:师兄别与他缠斗,快上马。
段云山深知无人阻拦这青衣剑客,三人一道骑马奔驰,不出片刻仍要被追上,可宁承轻之意是能逃一时就逃一时,决计不能让他留下断后,心想此时不可耽搁犹豫,拖累得三人都走不脱,于是长刀一扬逼退那剑客,往后急退两步转身跃上马背,纵骑向前奔去。
宁承轻见青衣剑客提剑欲追,反手向后撒出一把粉末,嘴里喊道:看毒!
那剑客眼前一片迷迷蒙蒙,鼻中又闻到一阵药味,况且早知晓三人之中有药圣宁闻之的后人,忙闭气后撤不敢追近。
宁承轻撒出的药粉哪是什么毒药,只是昨日夜里为萧尽磨的些药草榨干汁,捣碎后和了地上的干土,假作毒药骗人罢了。这诡计其实十分拙劣,犹如三岁孩童恶作剧般,稍有经验之人绝不能被他糊弄过去,但他既是宁家传人,此前又毒倒了许多江湖闻名的好手,来人即便心中有疑也宁可先退一步。
三人得以脱身,骑马疾奔。
萧尽拾起衣襟,将脸上眼中的血擦净,但双眼仍是刺痛,泪流不止。
段云山将拒霜还他,宁承轻道:那是青萍剑的名家丁处舟,与游云剑温南楼齐名,如今追得这么急,可不像要秉持公允,调解弥缝的样子。
段云山知道他有意讥嘲,可终究是自己忧心过虑,盼能解开十年恩怨所致,因而并不反驳。萧尽听了却道:段大哥一心为你着想,就算误信那姓温的也并非有错,怪就怪那些各怀鬼胎的坏人,咱们以后不再轻信他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