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法念接过,抬起萧尽下颌捏住两腮,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萧尽想也不想就吞下,不多时,腹中针刺之感渐弱,痛楚慢慢平复。
法凝道:我算着日子,应当还有两日才发作,或许是这几天和人动手妄动真气的缘故,以后我每隔七日给你服一次百穿游丝丸,可暂使九花毒针的毒性消减,不至剧痛难忍。
萧尽脸色苍白尚未恢复,问道:你既有解药,为什么不干脆将毒解了,我还谢你救命之恩。法凝道:这要问你自己,究竟是谁在你身上下毒,让你毒性随血四走,时日一长不止内力受损、武功尽失,更有性命之虞。九花鬼针名字虽不好听却非毒药,你身体康健,服了还能抵三五年功力。可惜你先中了不明之毒,没有九花鬼针抑制毒性,时时警醒叫你不可动真气,你早是个废人了。这救命之恩自然要谢,可光嘴上说不行,你自己慢慢去想如何报答,想好了告诉我,我心情欢畅说不定多花些心思连你原本中的毒也一起想法解了。
萧尽自赤刀门逃走时遭同门众人围攻追杀,这许多人中究竟谁重伤了他,谁又下了毒实在难以分辨,听了法凝的话后,将信将疑,低头细细琢磨起来。
天亮后,三人与那几个行商分别占了客栈两张桌子用早饭,过一会儿进来五六个汉子,将兵刃往桌上一放,叫店伙倒茶上菜。几人坐着吃喝聊天。萧尽与法凝各有仇家,见来了江湖人便竖起耳朵听他们交谈。
一个唇上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道:这道上平时人迹罕见,这几日怎么这么多江湖人?
另一个右眼有伤的汉子道: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两件大事,那些平日见得到见不到的人这时全都出来,十有八九和这两件事有关。
年轻人好奇问道:哪两件事?伤疤汉子道:头一件是赤刀门门主左天应遭袭,眼下生死不明。赤刀门向来专屠些江湖武林中的奸恶之徒,没想到自家出了反派,如今门下那些杀手刺客倾巢而出寻找凶手,连手头的买卖都顾不得了。
年轻人道:赤刀门杀手都是左天应一手培养调教,他武功高绝难测,手下弟子如何能杀得了他?伤疤汉子道:自然是暗箭难防,赤刀门人人都是杀手,深谙杀人之道,左天应武功再高总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咱们近来江湖上走动也要小心,不知身边坐的都是什么人。
他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只是萧尽坐得近才听清。
年轻人道:咱们行事光明磊落,不与人结怨,那也不打紧,第二件大事又是什么?
伤疤汉子身旁一个瘦高老者道:第二件大事要算到十年前,你未必听过。那时有个江南宁家,祖上从医,累世悬壶,不说有起死回生之能也是妙手回春,救了不少人。宁家世代为名医,到了宁家宗主宁闻之这一代,在医术之上又浸淫毒药机关,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药圣。可惜好景不长,十年前宁家一夜灭门,全家上下连奴仆家人、鸡犬牲畜都死得干干净净。
年轻人问:这是为什么?瘦高老者道:听说宁闻之偶然制出一种奇毒,名叫水月白芙,此毒无色无味,下在饮水食物中不能察觉,中毒死后也查不出死因,可谓杀人无形。心怀不轨之人听闻后蠢蠢欲动,上门寻取、偷盗、抢夺,一时江湖纷乱,争斗四起。更有甚者,消息一经传出,江湖中各门各派凡有不明死因的人命都算在宁家头上,多有讨命寻仇的。宁家世代从医,又人人习武,加之机关毒药厉害,几年内虽不断有人滋扰,倒也相安无事。
年轻人道:那是后来又来了强敌,究竟什么人能一夜之间将如此一个武林大家杀至灭门?瘦高老者道:这就不知道了,有说是想得到水月白芙的邪道中人求而不得,一怒之下纠集人手绝户灭门,也有说是宁家拥有绝世奇毒遭正道肃清,传来传去都是传闻罢了。但只一件事确凿,当日不论正邪,管你是邪教魔头还是名门高手,只要踏进宁府便有去无回,听说足足死了几百人,三更过后一场熊熊大火,将宁家百年基业几百亩地的庄园屋舍全烧得一干二净。
众人听了唏嘘不已。
年轻人道:难道宁家连一个亲朋挚友也没有,来的全是仇人吗?瘦高老者道:这事本来扑朔迷离,谁是谁非难有定论,但正邪两派各有死伤,都只剩一个宁家可寻仇,宁家自上到下死得干干净净,后来者又再找谁去兴师问罪呢?
年轻人道:既然如此,此事应当十年前已尘埃落定,为何时隔这么多年又再旧事重提?瘦高老者道:听说宁家人并未死绝,还活了一个宁闻之的小儿子,虽事发时年幼,如今也有十多岁了。江湖上与宁家有仇的,如今都要找他出来。也有人仍对天下奇毒贪心不绝,想从这唯一的宁家后人手中夺来。咱们与这两件事全然无关,可不要无缘无故惹了麻烦。
年轻人点头称是,萧尽还想再听,他们却换了话头只闲聊些琐碎。
赤刀门的事,萧尽自然知道,个中缘由疑点重重不足外人道,但他好奇法凝身世,便格外留心。等众人说完,他朝法凝瞟去一眼,见他事不关己并不在意。
日上三竿,法念收拾行李,三人混在商队中继续赶路。
第十一章 素手对镜理红妆
南药北医。
往溯十年甚或百年,武林中江南宁氏神医药圣之名赫赫扬扬,萧尽却没听过。若方才那瘦高老者所言不错,法凝正是宁家末代宗主宁闻之幼子无疑。他剃去头发扮作僧人,在荒山寺庙躲了十年,如今却因自己偶然闯入引来仇家,萧尽不免歉疚,可转念想到他平日说话阴阳怪气,同情之心略有消减。
这一日路上平安无事,隔天晌午又到城镇,那些商人转而西行,法凝往南便要与他们分道扬镳。萧尽心想江湖上出了两件大事,自己与法凝二人就占全了,这路再走下去只怕仇人越聚越多,麻烦越来越大,到时不知如何收场。
他正犯愁,法念自门外回来,将个包袱放在法凝面前道:这镇子太小,七拼八凑勉强买了这些。
萧尽忙去看他买了什么,打开包袱原来是些衣帽鞋袜。
法念拿了件淡青长衫给萧尽道:你穿这件。
萧尽周身一换,又觉累赘,将袖子卷起还是一副武夫模样。
法凝叫他把袖子放下,萧尽不肯听他,法念便一把将他拿住送到法凝跟前。这下使了擒拿手扣在萧尽云门穴上,顿时令他动弹不得。
法凝拿出梳子,解开他胡乱绑扎的头发一下下梳起来。
萧尽只觉他手指在自己发间轻轻穿过,将头发理顺再结辫子梳成发髻,用一根木簪插紧。萧尽从来没让人梳过头,一时发愣,听到法凝在身后道:转过来我瞧瞧。于是听话转过身去,法凝朝他脸上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萧尽一惊问:你干什么?
法凝道:干什么,总不是喜欢你要调戏你,这张脸你姐姐孟别昔认得,赤刀门里还有很多人也认得,不改换一下就是我的拖累。说着拿出张软皮,不知用什么轻轻黏在他面上,用手按牢不能轻易撕下。萧尽对镜一照,映出一副陌生面孔,虽也年轻但长相平平,并不起眼。其实易容改扮并不稀奇,只不过这张软皮精致逼真,覆在面上就像天生长得如此。萧尽顿觉有趣,想看法念和法凝又扮成什么。
法念捡了件粗布衣服,戴上毡帽,仍扮作家仆模样。法凝却坐在桌前,从行囊中取出一团假发,用梳子梳顺结好发辫戴在头上。他生得俊俏,戴了头发更似妙龄少女。萧尽见他取了胭脂宫粉细细打扮,衬得脸蛋明艳端丽,真比大姑娘还美貌,只可惜眼中并无柔情,反而越发冷峻。
装扮完了,法凝换上一身藕色衣衫,对萧尽道:从今日起,你叫我娘子,我叫你官人。
萧尽道:干吗扮起夫妻,这么肉麻我可叫不出口。法凝道:叫不出口就等你好姐姐来捉你回去吧。
萧尽对孟别昔十分忌惮,自己这身武功十之八九是她从小传授,别人倒罢了,唯独这位长姐亲来那是绝无胜算,想到这里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那没什么事你别和我说话。法凝冷笑道:我很爱和你说话吗?
法念将原来的车马卖了,仍旧换成骡车,并买了匹瘦黄秃毛的老马。萧尽骑马,法凝坐车,三人改换装扮继续南行。
赤刀门地处江北,法凝一路往南,离萧尽故地越远越合心意,二人扮作夫妇,一路上再无人怀疑。每到客栈饭馆,法凝下车,一举一动全然是嫁作新妇的女子模样,竟无半点差池。萧尽只觉新奇,有意与他配合,法凝在人前一扫往日刁钻刻薄,说话行事也不带刺,反而千依百顺、事事迎合,萧尽真当娶了个媳妇,渐渐觉出他的可爱。可一到无人之处,法凝又是一副讨厌模样,翻脸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