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法凝听完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事,那时我虽小,但也记事了,有两个自称姓程的人带了十几个手下来助阵。宁家大敌当前,误伤在所难免。
程柏渊气得连连咳嗽,胸口一痛,咳出鲜血。他两个侄儿内力远不如他,此时只能一味喘气呻吟,连话也说不出。
程柏渊咳了几声又道:我大哥光明磊落,自报家门,哪有什么误伤,分明是你爹娘为困仇家不分敌我下毒害他们。我今日,我今日说到后来也是连气都接不上。
法凝道:你来寻仇,是哪里得的消息?
程柏渊坐在地上只顾咳嗽,不能说话。
法凝道:不说无妨,但你既有杀我之意,便不能放你生路,你的两个侄儿武功差劲,留着亦是祸患,不如跟你一同去见他们的爹吧。他话音刚落,听那边法念提掌而击,啪啪两声,不知打在哪里,程家两兄弟再没了声音。
程柏渊焦急万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神力,竟然拔地而起,向两个侄儿的方向扑去。法念听他右手挺刀,左手挥拳,刀拳齐出声势夺人,便知他拼死一击不留余力,是要同归于尽之意,因此不敢硬接,在雾中转了半圈避开。程柏渊刀势将尽,拳到半路脚下一挫,摸到程允来胸口,只觉心跳犹在,心中一喜将他衣襟抓住,喝道:允仲快走。
大侄儿程允仲内力略胜,还在勉力支撑,听到叔父呼唤,连滚带爬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法念一拳击他胸前,听他一声痛叫,身子如风筝断线般倒飞出去,却正飞向程柏渊,又被他伸手一推飞出丈许,三人一气儿奔出红雾,往林中逃走。
法念正要追赶,听见法凝在雾中冷冷道:别追了,追也是白费力气。
法念默默无语,回来摸了摸骡子,牲畜不懂闭气吸了毒雾,双眼血泪横流已窒息死了。那红雾迷迷漫漫,很久才散开。萧尽在车边打坐了一阵,周身已无不适之感,但见方才法凝与程柏渊伯侄三人针锋相对,大有今日不死不休之意,忽然又轻易放过,不知什么用意。可再转念一想,法凝诡计百出精于用毒,程柏渊三人中了红雾之毒多半要毒死在路上,不追也无妨。
法念见程家的马儿起始打斗就受惊跑出老远,此刻正在林子里吃草,于是将它牵过来代替骡子驾车,待一切收拾好后叫法凝上车。
法凝问:我要你不要心软,你为什么不听?法念道:我方才去追,你又为何阻止?法凝道:你一拳不轻不重,刚好将姓程的大侄子送到他叔父跟前,还追什么?难道要追到路口镇上,替他们雇车买马不成?
法念听他尖酸抱怨也不以为意,想是早已习惯他刁蛮,温言道:你想要他们死,为何只用桑恨朱泪,一时即死的毒药多得是,何必多费周折。
法凝轻轻哼了一声:我不是怕他们死得不够快,是怕你来不及服解药。
法念向那边坐着的萧尽瞧了一眼,点点头道:你做事总有道理,姓程的再敢追来,我一定杀了他们。法凝道:只怕他再来时就不止带那两个脓包侄儿了。法念道:不管来多少,我总归保你性命无虞。
法凝听完转身上车去。法念走到萧尽身旁道:多谢你,你仍旧去车上坐吧。
萧尽自与二人相遇,法念日常言语寡淡不动声色,这时忽然如此客气,应当是谢自己在车中接了程柏渊的暗器,对法凝有回护之情,于是略一点头,纵身跃上马车。
经此一役,再与法凝相对而坐,萧尽心中生出数不清的好奇,悄悄打量他,不住地想,江湖上有哪个用毒的世家姓宁。想来想去并无头绪,倒数十年他也不过是刚满十岁的孩童,江湖武林旧事只能说略知一二,想不出也属正常。但他素与法凝不睦,不怕当面得罪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原来姓宁,宁什么?你不会武功倒会用毒,是谁教的?
法凝瞧着他,反问道:方才那姓程的老儿武功怎样?萧尽如实道:内功精纯,刀法刚猛,是个好手。法凝似笑非笑道:你打不过他,就狠夸他武功了得。
萧尽原是内力受损才落败,心中自然不服,说道:要不是你在我身上下毒,害我使不出力气,怎会打不过。我每次与人动手不出二三十招,内力便阻滞不济,是不是你动了手脚?法凝道:我要动手脚,可叫你一身武功全都作废,还留那一点内力做什么?我原以为你是赤刀门下杀手,武功应当还过得去,谁知你既没脑子,功夫也差得很。这里荒郊野外,我好心,载你到下个镇上就放你滚吧。
萧尽气得笑了:我想走你不让我走,现在要我滚可晚了,不把解药给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路上不小心走漏什么风声,引来仇敌你可也别怪我。
法凝与法念隐姓埋名十年只为躲避仇家追寻,如今行迹已露,法凝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有闲心与萧尽一路斗嘴。
傍晚天黑,下了一日的细雨渐渐停了,因早上林子里那一场好斗耽误了时辰,远远的仍然瞧不见小镇的影子。法念只得找个路边小亭,勒停车马生火做饭。
萧尽见他行李中所带器物虽不贵重精细,但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法念抓了白米煮粥,将晒干的肉脯撕开放在粥里,片刻后肉香四溢,惹得萧尽肚子咕咕直叫。
法念等粥煮开,先盛一碗给法凝,他自己日常用的都是木勺木碗,唯独给法凝的是个粉瓷荷花小碗,拿一个小勺舀着慢慢喝。萧尽自然没人给端茶送饭,自顾自捡了个没人要的木碗盛粥,坐在地上大口喝起来。金角见他吃得香,在他身旁转来转去,抬起前脚趴在他肩上讨食,萧尽对这小黄狗十分喜爱,便从碗里挑了碎肉给它。
一人一狗吃得正香,法念忽然浇灭篝火,将法凝拉过拦在身后。
萧尽抬头往望去,见树梢间一条黑影迎风而立,身姿绰约,是个年轻女子。
第九章 百线金丝穿红裳
这身影何等熟悉。
萧尽一想白天在街上瞧见的红影,心中再无怀疑,站起身道:姐姐,是你来了。
红衣女子道:你早知是我,何必多问。萧尽道:我没想到姐姐亲来,还当路上看花了眼。红衣女子道:既然如此,就跟我回去!
萧尽似对她十分惧怕,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心一横转身往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逃去。他轻功虽高,红衣女子却更胜一筹,几个纵跃离他已近在咫尺。萧尽手中还剩了几枚程柏渊留下的铁蒺藜,看也不看朝身后射去,只盼能阻她片刻让自己脱身。红衣女子眼见暗器飞来,不躲不闪,抬手轻拂,两枚铁蒺藜便如飞蚊般绕开她往后疾飞而去。她身姿轻灵,翩翩落在萧尽身后,伸手一搭按住他肩头道:现在回去还好,不然只能先断你手脚再说。
萧尽心知她说到做到,绝无转圜余地,可要他就此束手就缚却也千难万难,因此肩膀一沉,卸去劲力,又往前逃。红衣女子怎肯让他一而再、再而三从自己手中逃脱,双手寒光一闪已向萧尽攻去。
萧尽忌惮她手中那对精铁峨嵋刺,自己从程允来那夺来的断刀又极不称手早已扔了,伸手到腰边摸着法凝给的那把青渊短刀,不及多想,刷一下拔出鞘,扬手挥去。
青渊刀身极短,本不合用,但红衣女子一对六棱梅花峨嵋刺也是寸短寸险的武器,二人一交上手,招招险峻,生死不过方寸之内。萧尽一刀去刺红衣女子咽喉,她不退反进,前跨寸步,右手一招毒蛇出洞刺他胸口。萧尽收刀闪避,却又遇她左手一招喜鹊穿枝自背后袭来。
红衣女子冷冷道:你一招一式,挥刀弄拳的习惯都是我从小所教,非在这缠斗不可吗?
萧尽原本身受重伤就是同门所赐,那日在荒庙中一行人提刀而来分明要将他杀之而后快,谁又听过他一句解释,回去不过旧事重演再死一次罢了,因此绝不肯就范。
红衣女子见他如此,不再手下留情,峨嵋刺招式快劲粘连,杀气大盛,如同一张暗光闪闪的蛛网般将萧尽死死网在其中,任他左突右撞也闯不出去。萧尽被她贴身缠住,只以短刀抵挡,红衣女子见刀身湛蓝锋利无匹,不敢硬接,双手峨嵋刺在他周身要害游走,果然他应对反应全在自己意料之中。斗了十来回合,萧尽自知不是她对手,又一心只想逃走,出手全无斗志,胸口手肘一阵疼痛已被那红衣女子点了穴道,跟着双肩、膝弯也被点中,登时浑身无力倒在地上。
红衣女子收起双刺,弯腰将他手中短刀捡起,忽听背后有人道:那是我家传宝刀,人你抓去我不管,把刀还我。
红衣女子转身一望,雨霁云散,法凝站在树下,月光稀稀自树影间落在身上,更显俊秀不俗。而这女子一张脸虽然轮廓秀美、五官娇俏,但鼻梁眉梢、脸颊下颌横七竖八都是刀疤伤痕,数一数倒有九道之多,好生生一张脸损坏得可怖骇人。她生性淡薄,并不喜什么神兵利器,听了法凝的话抬手将青渊掷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