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可惜的是，杨义成没能赶上百越一战，他的伤势太过严重，至少要休养半年。而且就算人好了，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也说不好。
反倒是郑拾带着几个收来的徒弟，直接跟上百越大军，当了随军的郎中。
赵苏只好另外找人，去研配麻沸散的配方，顺便在熊湾岛上建起了白酒作坊，利用当地产出的粮食生产出高浓度的白酒和酒精。
生产出来的白酒和酒精直接装船运往闽越，再送往百越专供给郑拾做手术使用。暂时没有麻沸散，就用白酒灌醉，对伤者来说反倒成了享受，不少人伤好了，没记着痛，倒是对白酒念念不忘，逢人更说是仙酒。
赵苏直接运了一船到咸阳，一半送进皇宫献于秦皇陛下，一半藏于太子府用于送礼待客。
其实这不是秦皇第一次喝白酒，白酒刚刚出现的时候，扶苏就献过一回，只是那一回也与秦皇深谈，强调了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下，酿制白酒的危害。
“如今熊湾岛开耕出来的荒地十分肥沃，粮食产量可观。远望岛也是丰收在即，儿臣准备在这两个岛上，各建一个白酒坊。专门生产白酒和酒精，白酒商用，酒精医用。”
“这白酒醇香，比之前几年的口感，还要更好。”秦皇很有节制的略品了一些，便放下了。
“用岛上产的粮食酿制白酒和酒精，这个做法可行。另外所有用粮食酿酒的工坊，都得拿到牌照才可酿酒，否则便是违法。产量一定要控制好，万不可影响民生。”秦皇仔细听了酿酒所耗粮食的数量，当真十分惊人，难怪如同仙酿，根本就是粮食中的精萃被提炼出来。
“是，父皇所虑才是正理，是儿臣疏忽。”赵苏老实认错，父子之间的关系越发融洽起来。
“他们几个人搞了一个什么政策来着。”秦皇问扶苏，下头几个封王的儿子，听说又凑在一起生事。
赵苏笑了起来，“他们是在挖父皇您的墙角呢？岛上没人不行啊，什么都发展不起来，中原人大多不愿意远离家乡，他们便往百越收编流民，买下贵族手里的奴隶，送到岛上，给予户籍，从此便是平民。”
几位皇子在赵苏的亲自示范下，深刻理解了没有人什么都发展不起来的硬道理，恨不得现在就能来个人口大爆炸，直接多出几百万人口，好往岛上安置。
对赵苏所实施的降低农税，让百姓休养生息，多多生儿育女的政策，也是举双手赞成。人嘛，但凡对自己有利的，不赞成都难。
“他们还想着，您这边有罪官罪犯需要流放的，他们统统都要。”
秦皇失笑道：“抢人都抢到这个地步了。”
“可不是嘛。”赵苏也跟着笑。
“这就是你的双赢吧，或者说共赢。你真正的政治主张就掩藏在这些利益之下，交换了不同的利益，蛊惑了所有人的人心，将朕，你的弟弟们，商人，最后世家贵族官员都拉到你双赢的战场上，利用你丰富的经验，达到你真正的目的。休养生息，藏富于民，民贵君轻社稷次之。对吗，朕的好儿子，好太子。”
秦皇是带着笑说完这句话的。
赵苏听到一半，全身上下密密匝匝炸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想都没想，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秦皇所说的话，是不容辩驳的，他既已说出口，就是已经想过，并且有了答案。他的答案，就是他最终的想法，绝不会更改，任何人都不要妄图改变他的想法。
不过短短一瞬，无数个念头从赵苏的脑子里跑过，走马灯一样的场景，而出现最多的，是他前世的父母，今生的爱人，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赵苏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这一刻，他才知道，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述得出来。一念之间谓之生，一念之间谓之死，心理脆弱的人，恐怕此时已经崩溃。
哪怕两世为人，自觉坚强的赵苏，也已是冷汗滚滚，背脊发凉，脖子凉嗖嗖，感觉随时会有一把刀落下，卡嚓一声，人头落地。
秦皇轻叹一声，“朕不得不说，你真是朕的好儿子，不达目的不罢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都像极了朕。”
赵苏微微昂起头，他还不能肯定，秦皇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又或是单纯的评价他。
“只不过，你比朕更加聪明，这就是神仙点化的不同吗？凡人只能看到，人有我无或是我有人无，但是神仙却能做到人人都有。”
秦皇自嘲的一笑，似是质问，又似是询问。他无数次推演过，发现财富在他的手里就是恒定的，有人多了便一定有人少了。只有在扶苏的手里，财富才是不断增加的，你有了不意味着我少了，而是大家统统都有。
赵苏心中微微一动，但还是咬住舌头，没有冒然开口。
“朕想了很久，共赢真是个好东西，但你能靠共赢打下江山吗？”秦皇看向扶苏，只是询问，却没叫他起身。
赵苏心中念头急转，额头冷汗一颗颗的滴落，什么才是秦皇眼里完美的答案？
再有急智，这么短的时间内，哪里能准备出完美的答案。
干脆道出心中所想，遂摇头道：“不能，共赢有一个前提条件，必得是同样的文明层次，是能够互相沟通的礼仪之邦。好处是共赢能够协调所有能够协调的关系，以及势力，减少内耗。而夷狄畏威不怀德，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对这样的人，没什么共赢可谈，只能兴兵戈，用实力征服。”
“好。”秦皇双手轻拍几下，重重叫了一声好。
“朕的太子，并不糊涂啊。”秦皇喜欢扶苏，哪怕是性格最阴鸷的人，也一样希望自己有一个阳光开朗仁义的儿子。选扶苏为太子，后宫里那些养育过子女的嫔妃有靠，下头的儿女们也能得到公平的对待，他相信扶苏不会让他失望。
但秦皇不是没有顾虑，最大的顾虑是，扶苏的心太软太软，软到对谁都舍不得下手，总想用商业手段解决一切事情。
但是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能靠仁义解决的。商业，更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
扶苏刚才的回答，让秦皇放下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幸好，他的太子是清醒的。知道不能跟夷狄谈共赢，不能跟不同文明层次的种族谈仁德，夷狄畏威而不怀德，这一句话说的好，一语道尽文明之邦与野蛮人之间的区别。
有这样的认识，很好，非常好。秦皇再次看向扶苏，“起吧。”
赵苏站起来，双腿还微微颤抖，秦皇嗤笑道：“瞧你这点出息。”
“朕不怕停尸不顾束甲相攻，朕只怕所托非人，大秦帝国的太子，绝不能是软弱之辈。杀赵高的事，你做的很好，时机也刚刚好，一举两得。朕发现你这个人，对自己的事倒是无所谓，要是有人惹了你身边的人，你就跟炸了毛似的，不死不休。”
说到最后带着一点笑意，“重情义是好事，但太重情义也不是好事，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慢慢来吧。”
这是秦皇与扶苏少有的温情时刻，赵苏都有些惊呆了，这口吻，真是秦皇吗？
随即，赵苏想到自己，想到子婴，如果有一天，子婴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他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千古一帝也是人，他同时也是一位父亲啊。
“父皇，您慢慢教我，我慢慢学。儿臣自知资质愚钝，性格上也有很大的缺陷，您不教，儿臣可怎么办。”赵苏并非全然是伪装，而是带着一点伤感的真情流露。伤感的是帝王之家，不知他和子婴的父子情，又能纯粹多久。
秦皇走下来，学着赵苏经常做的动作，轻拍他的肩膀，拍完发现这个动作还挺有意思，于是又拍了两下。
赵苏哭笑不得，“父皇。”
“回去吧，回去吧。”秦皇慢慢落座，嘴角微勾，他的太子没有让他失望。袖子一甩，里头落出一份奏折，被风一吹散落在地上。
微风吹开奏折，露出落款，上书，赵高绝笔。
大殿之外，赵苏犹如劫后余生，脚步都有些虚浮。殿外的阳光照到赵苏的身上，他仰头去看，不出意外的照了他一脸。下意识的用手挡住眼睛，赵苏开始苦笑。这一关，好像是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