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阴山是一座群山，归属地不明，属于三不管地带，没人跟你讲道理，三个县城的县令以及一众官员全部被锁拿入狱。
里里外外上百号人关入三川郡的大牢，秦皇当然不能呆在荒郊野外等，而是直接入住郡守衙门，由蒙毅暂代三川郡的一切政务军务。
蒙振接手当地驻军，当天就砍了数十颗人头，一整顿军务，才发现这些兵根本没法看。吃空饷已经算是小问题，不满员就不满员，可是青壮年都上哪儿去了，不是老就是幼。再一打听才知道，青壮年都被晁炀拉到自己家的田地里当长工去了。
气得蒙振跑去牢里，抽了晁炀一顿鞭子才算完。
这些事他当然不会拿去烦秦皇，自己解决就是。但自有人事无巨细向秦皇报告，看到驻军糜烂至此，秦皇恨不得当场掀桌。
“统一六国不过短短两年时间，驻军就已经这般不堪，是不是要等到这些土匪强盗打到咸阳，朕才知道，原来朕的锦绣江山已经被蛀成了窟窿。”
推一及万，皇帝是最擅长联想的生物，没有之一。三川郡离咸阳不算远，都糜烂成这样，再远一点的地方呢，是不是更加不堪。
没人敢回答秦皇的话，所有官员都将头压的低低的，他们心中哀叹，不是出来泰山封禅的吗？管这样的闲事，到底还登不登泰山了。
“如果天下都变成了这个样子，那朕登泰山还有什么意义。”皇帝陛下一甩袖子，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少人拉着赵高询问，“赵公，你看，陛下这般要做何解。”
此时就数赵苏最为惬意，直接拎着两壶酒，进了大牢。
“喝一口。”赵苏盘腿坐下，扔了一只酒壶给李由。
李由毫不客气的接过，灌下一口，欢呼道：“好酒。”
酒自然是好的，关在牢里喝起来滋味更好。下酒菜虽简单，却又样样不简单。
李由一时竟不知如何下筷，“这些都是公子府中神厨所为吧，请恕罪臣孤陋寡闻，竟一样都不认得。”
既然到了郡守衙门，就没必要再继续吃马车里带着的方便食品，赵苏去厨房看了一眼，用现成的材料亲自动手炒了几个小菜。
在咸阳已经风靡一时的菜肴，在三川郡，就连郡守也没见过，再一次说明这个时代，传播的速度有多慢。
“糖醋小排，鱼籽烧豆腐，豆瓣酱烧鲫鱼，叫化鸡是留给你的。”赵苏一一指点，“不用推到神厨身上，人人都知道我就是那个神厨。”
人人都知道长公子擅长厨艺，却不说。
每个人嘴里都说长公子府里有神厨，哪怕就连三岁孩子都知道神厨就是长公子，但只要不说出来，就算没有违反游戏规则。这个游戏规则，一直玩到二千年后，大概只要中华文明还在延续，这个游戏规则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李由喝了一杯酒，吃了一块小排，果然和传说中一样的美味。
“你真的是扶苏吗？”李由一直想问，他根本不信一个人会变化的这么彻底。就比如刚才的游戏规则，长公子一定会极力维护，而不是当面揭开。
“你不恨我吗？”赵苏有点想知道，李由对于公子和他爹的斗争有什么样的看法。
“从私人的角度，我当然希望父亲能够在丞相的位置上，一直呆到最后。因为我知道，这也是父亲所希望的。但从理智一点的角度看，愿赌服输，身在局中，不是我让你出局，就是你让我出局。有这一天，只能怪技不如人。”
公子并没有做超越规则的事，他的父亲输的不冤。
说恨不恨有点多余，恨不代表不能合作，爱也不代表关键时候我不会出卖你。
“有意思吗？做人做的，一点底线都没有了。”赵苏懂李由的看法，李由说了大实话，他也没有矫情。
“有，对秦国的忠诚就是我们的底线。”李由毫不犹豫的说道。
可以党争，可以有百家之争，但在秦国面前，一切都可以放下。
是啊，你是这样的人，但你父亲并不是，在他眼里排第一位的，只有利益。否则也不会伙同赵高，篡改圣旨，即辜负了秦皇，也愧对整个秦国。
赵苏感慨的递出酒壶，和他碰了一碰。
所以他千方百计让李斯滚蛋，但愿意拎着酒壶来看李由，甚至于，想让他活命。
“你觉得自己没错吗？”赵苏灌下一口酒，他刚刚才看完阴山匪乱的卷宗，血淋淋的人命还在眼前晃动。
他知道李由提过几次剿匪，最终都被晁炀破坏。他也知道李由没有接受过阴山或是任何一处山头的好处。但他想知道，李由为什么要替晁炀，要替这些土匪隐瞒。
第165章 太监 大当家是太监
李由替晁炀隐瞒了吗？是的, 他隐瞒了，这一点，李由自己也承认。
隐瞒的理由可以说非常具有代表性, 赵苏自己代入一下，也就懂了。如果李由上书, 等于激化他与晁炀之间的矛盾，也等于将两人的矛盾公布天下。
这样太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李家已经失去了一个丞相, 不能再失去一个郡守。
李由是这么想的, 其他隐瞒的郡县，不外乎也是这种想法。这也牵扯到另一种思维方式, 就是世家高于国家。
中国历史漫长到什么事都发生过, 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同时还是一位女将军，当时没人觉得女人不能打仗，不能当将军。经过漫长的时间, 演变为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后世的现代人来说，女将军妇好是古人,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是古人。
就好比大家看了某一段历史, 就会自然而然的将这一段历史，代入到两千年的历史当中。事实上, 这一段历史最多能够代表几百年的状态, 绝对代表不了两千年的所有状态。
就好像现在，甚至于好长一段时间里，世家对于自己的传承看得比国家的传承要重要的多。
中国历史上也有好长一段时间, 存在着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国家。
一直到科举制度的真正兴盛，国家可以从平民阶层选拔人才, 新贵的崛起，才让世家逐渐丧失往日的辉煌。
赵苏根本不用李由多说，就全都明白了，敢情这些人打的都是这样的主意呢。匪乱祸害的是百姓，是秦国的百姓，关我们世家什么事呢？我们只要官位，官位的稳定压倒一切。
赵苏伸手拿起叫化鸡扔给站在牢房外等着的得运，“拿回去喂狗。”
李由大笑，然后颓然的往墙上一靠，仰面道：“我承认自己有私心，但绝对不会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没有私心就够了吗？”赵苏忽然不想多说了，心中没有怜悯之心的人，听得懂自己为什么生气吗？
明知道一座座山头，就是一个个土匪窝，也知道土匪手里沾满百姓的鲜血。为了自己的官位，为了李家，就眼睁睁看着，而不作任何改变。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作恶确实够了。因为没有能力，不能苛求太多。
但身为郡守，不作恶就够了吗？对于他的职责来说，旁观就是作恶。
历史上死得悲壮的李由，扶苏记忆里交心的君子李由，他此时认识的为了家族而选择隐瞒的李由，在他面前渐渐合为一体，成为一个真实的李由。
“我以为你变了，我错了，就算改变得再多，但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扶苏，你还是你，我们立场不同，我的所作所为你不能原谅，我可以理解。甚至于，我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也是我罪有应得。”
“谁说你马上就要死了？”
李由疑惑的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饭菜，意思是，不是断头饭和送行酒，那是什么？
“我随便送的，本来想救你，现在没心情了。”赵苏的心情不好直接写在脸上。
李由靠在墙上，灌了一大口酒，“我还是要谢谢你的酒。”
竟然对自己能不能获救，没有一点想法。
“指望你爹，时间恐怕不够。”李斯有没有能耐救李由？豁出一张老脸，还是有把握的。
但问题是，这不是一趟飞机就能一天跑个来回的时代。等李斯知道消息，再赶过来求情，很大概率只能抱着儿子的尸体回去安葬。
李由看着扶苏，以前两人同病相怜，都是困在父辈期望里的可怜孩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扶苏挣脱了，活出了自己。只有自己仍然深陷其中，看样子，唯一的解脱大概就是死亡。
害怕吗？他是害怕的，但一闭上眼睛，卷宗里的人命就会跳出来，哭着喊着嘶吼着问他要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