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怎么，想说了？”赵苏一只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横在胸前，看上去就像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偏偏这样一个家伙，能够务实的发明出一件又一件，新奇和匪夷所思的物品。
没有任何人，比云梦泽的人更明白，发明创新有多难。
“很久以前，一位仙人来到云梦泽，收下鬼谷子为徒。这位仙人留下一卷仙书，还有一卷预言，便飘然远去。”
“飘然远去？难道不是死了，你们门派不讲究啊，都不给祖师爷养老送终的吗。”赵苏接受不了这样的用词，又不是讲故事，怎么个飘然远去法啊，飘上天还是飘过海啊，你们谁看着飘的吗？
尉缭愤怒道：“一代一代的祖师，就是这么传下来的，我怎么知道他往哪儿飘。”
“哦，你继续。”赵苏小声了一点。
“这卷预言书，从商朝覆灭一直预言到几千年后。每一件事，每一次朝代更迭，每一个帝王的生死，到目前为止，都应验了。”
“推背图？”赵苏的声音更小了，他只知道唐朝的道士李淳风编写过一本推背图，据说是成功预言了历史上的大事件。但他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传奇小说看，并没有深入研究过，也不知道真假。
“另一卷仙书，留下数不尽的知识，只是堪比天书，实难读懂。中途又经历过损毁，残缺不全。”说到此事，尉缭一脸心疼遗憾。不过对于公子态度的改变，他极为满意。
“等一下，你们炼丹的知识，不会就是从仙书里学到的吧。”
尉缭骄傲道：“自然，炼丹之法确是仙人所授，这一点绝无疑问。只是我们这些后人不济，未能保全祖师爷的仙书，这才导致仙丹绝迹于人世间。我们每一代人都在尽力补全炼丹之法，可惜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这不对啊。”赵苏掰着手指，“你等我数给你听啊，仙丹炼制之法是后来损毁缺失，才让仙丹绝迹的，对吧。”
“不错。”尉缭骄傲道。
“那第一个仙人应该吃了，徒弟鬼谷子应该也吃了，后头至少还有好几个祖师爷，应该也吃了。既然长生不老，这些人呢？”赵苏摊手，他虽然也很想眼睛一闭，相信他。但脑子里的逻辑，他过不去啊。
尉缭气急败坏道：“成仙得道之人，自然不会再留在凡人的世界。”
“不是长生不老吗？怎么又变成了成仙得道。”
“你，你到底还听不听。”
“听，听。”赵苏闭上嘴，示意他继续。
但之前营造的气氛已经没了，尉缭不得不潦草的结束这次谈话，“总之，如果你愿意送我们离开中原，我会摘取一部分的内容，给你做为酬谢。”
仙人所授的仙书，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抵抗。尉缭非常骄傲的相信，扶苏也不会拒绝。
赵苏的头摇的象个拨浪鼓，“不不不，我对仙书没有兴趣，我只对你为什么和云梦泽决裂有兴趣。”
他要仙书做什么，拿来炼制吃死人不偿命的“仙丹”吗？
倒是云梦泽的决裂是怎么回事，他还有几分兴趣。
“你……”尉缭气坏了，为什么没人告诉他，扶苏公子是个疯子。
最可怕的是，这个疯子还拿住他的命脉。
尉缭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们门派内部的一点小小分歧，公子最好不要过于关心。云梦泽的人，并不是都跟我一样，这么好说话。有些人，称之为偏执的疯子，也不为过。您没有必要，去招惹一个强大的敌人。”
“我很好奇啊，什么样的小小分歧，能逼得同门远离中原。要知道，离开中原你们能不能活下去，根本是个未知数。其实，和杀人也没什么两样吧。是你们的祖师爷定过门规，不许同门自相残杀吗？碍于门规不能亲手杀死你，所以逼你去死，也算殊途同归，我说的对吗？”
尉缭出离的愤怒，除了同门，从来，从来没有人能够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你既然将头发染黑，就应该学会用新的身份来和世间的所有人对话。”经历过后世的话术，心理学，营销学的熏陶，赵苏轻易就能看穿尉缭的想法。
之前世人对他的尊重，都是基于信仰鬼神，而他是仙人的代言人，所以才会被人尊重。大家尊重的是他的身份，如果没了这层身份，谁又会将他放在眼里呢，凭什么能得到世人的尊重，凭几颗吃死人的破丸子吗？
这句话，让尉缭重新冷静下来。
“我得承认，一直以来，云梦泽都小瞧了公子。”尉缭苦笑。
“没关系，我不介意。”赵苏示意尉缭坐下来说话。
谈话继续，无论尉缭怎么转移话题，甚至故意透露出仙书中的内容，公子都不为所动。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他不信鬼神，并且没有一丝动摇。正常人听到长生，寻仙，这样的话题，只怕早就疯狂了。
公子却心如止水，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是，祖师爷曾定过门规，不许同门自相残杀。所以败者退出中原，永远不许以云梦泽的弟子相称，也永远不许提及有关云梦泽的任何事情。”
绕来绕去，兜了一个大圈子回来，尉缭不得不吐露自己的秘密。再次感慨，跟公子说话真累。他似乎有一种咬上嘴就不松口的精神，无论其他的话题有多吸引人，他绝不会放弃自己嘴里的这块肉，去追逐别的风景。
“同门相争，总不可能是什么杀父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这也太狗血可笑了。”赵苏一边分析一边观察尉缭。
能够甘于寂寞呆在深山老林，甚至一辈子都不出世的人，肯定有些常人所没有的追求和怪癖。
满足物质生活的追求后，接着便是精神上的享受。身为不愁吃穿的后世人，赵苏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政治理念之争，意识形态之争。
因为政治理念而引发的党争，让多年的朋友反目成仇，亲兄弟老死不相往来。
因为意识形态之争，从占领舆论阵地，到直接推/翻政/权引发战/争。
前者有历史记载，后者是赵苏亲眼所见。
“所以，你们对秦国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们总不可能争夺云梦泽之王一类可笑的东西吧。
尉缭的表情，就如同是被人抡起锤子，砸到他的头上。
“哦，还真和秦国有关。”这个表情，不用说话，赵苏也明白，他猜对了。
“公子是怎么猜到的。”尉缭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一个字都没透露，徐福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想透露都不可能。
赵苏耸耸肩，“现在你应该明白，你装神弄鬼时，别人的心情了吧。”
利用自己比其他人掌握更多的技巧和知识，从而引导对方，占据谈话的制高点，不得不说，是件很痛快的事。但反转之后，这中间的落差也是巨大的。
一旦明白了这中间微妙的差别，心里防线就如同雪崩一样，一泄千里。
尉缭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额头的细汗，顺着额角滑下去，但他没有去擦。双手紧紧握着，藏在袖子里，虽然竭力不露声色，但用力的咬肌已经表明，他正在咬紧牙关。
这是最后的交锋，赵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和那卷预言书有关，对吗？”
书房里安静极了，就连窗外的蝉都被沾走，留给室内一片绝对安静的空间。但如同锦锻生生撕裂的声音，还是在两个人的脑子里响起，“刺啦”一声，又清又脆。
尉缭紧紧握成拳的手，松开了，肩膀往下垮，咬肌放松，唇角微张。
赵苏知道，胜负已分。
尉缭深深叹了口气。
“我问，对的你就沉默，不对你就摇头。一切都是我猜出来的，你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过云梦泽的秘密。”赵苏的话，让尉缭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也跟着崩断。
尉缭苦笑。
于是赵苏开口问道：“预言书上写明了秦国的结局，对吗？”
尉缭的眼睛瞪向赵苏，赵苏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再问了几个问题，心里有了谱。预言书虽然预言了许多事，但极为简洁。云梦泽只知道最模糊的结局，绝不可能有他知道的详细。
“看样子，有人想借势而为。”有了预言书，借势而为是省力的选择。他们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跳出云梦泽，成就一方豪强世家，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赵苏看了一眼尉缭，“你竟然是不愿意借势而为的那一个。”
说实话，推理到这里，赵苏自己也吓了一跳。尉缭都出山当上秦国的国尉了，竟然不愿意出世，这个推测实在太出乎赵苏的预料。
尉缭想笑，却又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