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三斗先钻到幕布里，检查一圈出来，众人看到他衣袖沾上了水渍，想到这是泉水池，也不疑有他。
秦王笑道：“你可是跟孤保证过，会有惊喜。”
如果还是之前那座黄铜雕塑，实在难以称得上惊喜。
赵苏嘻笑道：“若是没有惊喜，父王尽管责罚。”
“好，若有惊喜，孤也厚厚有赏。”秦王大笑。
蒙毅凑趣道：“听闻大王新得一匣走盘珠，臣侄女的嫁妆里，就差这么几颗，可如何是好。”
秦王用手指点点蒙毅，笑称，“若有惊喜，那一匣子走盘珠，就赏给蒙氏女。”
“谢父王。”赏给蒙梨跟赏给他，有何区别，赵苏赶紧谢赏。
“还未赏赐，公子谢的忒早了些。”也有大臣笑着起哄。
“说明公子胸有成竹。”
“难道换了物件。”群臣交头接耳，并不相信靠着黄铜雕塑，能够成为惊喜。
秦王牵起幕布的一角用力往上一扬，大红的幔布被掀开露出泉水池里的黄铜雕塑。见到还是原来这一座雕塑，李斯赵高之流，纷纷唇角上扬，目露嘲讽。
只不过，等一下，这些水是怎么回事，旁边怎么还有个木头做的大家伙，一个小黄门坐在上头用力蹬着机关。就见这个大家伙将水取到顶部，斜斜灌到荷叶上，水流进去，然后每朵荷花和荷叶，都往外喷洒出涓涓细流。
每一朵荷花或是荷叶，都如同一个小型喷泉，错落有致的布局让他们即不会相互干扰，又不显得杂乱。即可单赏一朵叶一朵花的小喷泉，也可赏整座喷泉，各有趣味。
最低处的喷泉水流最粗，但也喷的最远，越往上越细，层层递进，最高处如同喷出一片水雾，美不胜收。有了喷泉，之前嫌这座雕塑布局没有美感的人，顿时脸色发红。此时一看才知，如此布局，完全是为了给喷泉的水流让路。
喷泉赏的是水，并不是雕塑，而衬托喷泉的，当以厚重的材质为佳，以前常用假山就是这个道理。如今一看，原来黄铜亦可，比起假山，可塑性更强。
“此物构思极佳，老夫佩服。”谁也没想到，看呆了的一群人里，最先开口褒奖的竟是李斯。
“好说好说。”赵苏一拱手，一脸好脾气，极好说话的样子。和那个接二连三把李相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的，哪里像是同一个人。
“不过公子也当谨记，玩物丧志，奇巧淫技终不是正途。”李斯曾任诸位公子的老师，授课解惑。此时以师长的身份，提醒或者说劝诫扶苏，师出有名，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
扶苏脸色不变，“谢李相提醒。”
然后面朝秦王道：“父王一定以为喷泉才是儿臣给您的惊喜，是也不是。”
秦王“哦”了一声，“难道不是？”
他得承认，这喷泉确实惊喜到他了。但李斯说的也对，扶苏不能把主要的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头。
赵苏朝众人团团一拱手，然后指向翻车，“此物为翻车，用于灌溉或是排涝，乃是农家利器。特在今日献给父王，也希望众位臣工，能够将此物用在需要的地方。愿天下五谷丰登，愿世间再无饿殍，愿大秦江山千秋万代，永世昌隆。”
赵苏一跪，所有人都跟着跪下，“愿大秦江山千秋万代，永世昌隆。”
“好好好。”秦王激动的面色潮红，这马屁拍得他晕晕乎乎，全身舒爽。
李斯虽和大家一样跪着高喊口号，心里却窝了一团火。扶苏一定是故意的，早不说晚不说，他刚告诫完不要玩物丧志，就献上农用翻车。
秦王当即下旨，“蒙氏有女，惠质兰心，温良贤淑，特赐走盘珠一匣。”
“谢大王。”
“谢父王。”
蒙毅和赵苏齐声谢恩。
“公子醉心农事，这段时间经公子之手所出之农具，制作精良，心思巧妙，实在是天下百姓之福。”赵苏拍完秦王的马屁，马上就有人拍他的马屁。
“确实是天下百姓之福，听闻还有百姓给公子立下长生牌位，日日祭拜。”有人跟着添油加醋，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赵苏跟着一笑，“我是父王的儿子，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容易。做出一点小小的成绩，也容易被人记住，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有个好爹。温大人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最后一句，引来众人大笑，就连秦王也跟着笑骂道：“哪里学的油腔滑腔。”
心中却极为受用，可不是，他的儿子出手，自然是事半功倍。
这位添油加醋的温大人，顿时老脸通红，发怒吧，公子明显只是开玩笑。不发怒吧，只有他心里清楚，公子是用玩笑话，狠狠骂了他一通，让他重新投胎呢。
最后只能低下头，将愤怒藏在心里。
“大，大大大王。”站在秦王身后的三斗，忽然结巴一样出声，用手指着黄铜雕塑的上方，一脸莫名的激动。
秦王看了三斗一眼，极少见身边的大监这般失态，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立刻被震惊了。
众位大臣开始还伸长脖子，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看清楚，个个眼睛瞪的老大，有几个老臣还捂住心脏，一副受不了会随时晕倒的样子。
只有赵苏心情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彩虹，这就是他挑今日揭幕的原因。天晴的时候，对着阳光喷出水雾，有极大的可能看到彩虹。
喷泉一直在喷水，最上层的水流最细，如同水雾，时间长了，怎么会没有彩虹。
“天降吉兆，天降吉兆啊。”三斗终于不结巴了，捋直了舌头，带着哭腔激动的喊道。
“可见是公子孝心感天动地，这才降下吉兆，以彰公子孝心。”蒙毅跟着高喊。
赵苏目瞪口呆，他今天才知道，蒙毅也是个马屁精。
“公子孝感动天，天降吉兆，乃天兴秦国之兆，更乃大王之福。”还有人比蒙毅更会拍马屁。
再后来，就没公子什么事了，个个大拍狂拍秦王马屁，赵苏如同陷入马屁王大赛现场。心里啧啧几声，然后仔细聆听，这么好的机会，他得好好学上几招，以后总能用得上。
秦王笑得嘴角拼命往后扯，“天降吉兆庇佑秦国，可留画。”
“臣遵旨，此画必永传于世。”少府的府令躬身接过命令。
转身走进秦川殿，秦王心情大好，一挥手留下诸人用膳。
这种比较轻松的聚餐，大家相互敬酒，说话聊天，还有人趁着诗兴吟唱几句的，都属正常。喝醉酒的将军当场耍醉拳，赵苏是第一回见，但看秦王和大家淡定的样子，估摸着是个惯犯。
赵苏被灌了不少酒，加上他辈份低，别人敬他，他更要敬人，一来二去，号称千杯不醉，也喝的双眼泛红，脚步踉跄，东倒西歪。
李斯也喝了不少，心情却和大家正相反，只是不好表露出来，于是借酒劲掩盖自己的失意。
一连几次败于扶苏手中，今日更是当众被打脸。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被人戏耍玩弄的滋味了。原来，这种滋味，是这么的不好受。心中的愤怒越升越高，却在到达一个顶点时，反倒引起了他的警觉。
小吏出生的李斯，对于危险有着天然的直觉，审时度势更是他强项。心中警铃大作，个人的荣辱就不那么重要了。
喝了一点酒，他的头脑反而更加清明，对方在和他打持久战，想要一点点的耗死他。
大王的信任不是永远不会枯竭的，如果一直这么消磨下去，总有一天会被消磨殆尽。一边是失去信任的臣子，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子，大王会怎么选，很难猜吗？
李斯眼睛微眯看了扶苏一眼，公子真的变了，头脑计谋手段，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自己再怎么说都是臣子，而他则是大王的长子。打起持久战，时间是站在扶苏那边的，自己不占任何优势。
更何况，他要的从来不是输赢，他只是不希望大王立扶苏为太子。
李斯在心里“咦”了一声，眼前仿若雾霭尽散，豁然开朗。是了，他跟扶苏拼什么输赢，他要的根本不是赢过扶苏，他要的是扶苏不为太子，不继位为王。
斗败扶苏本身也许能做到这一点，但世上的道路并非只有一条。推立另一位公子为太子，岂不是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想通这一点的李斯，恨不得仰天长啸，庆幸自己终于清醒过来，而不是因为一时意气，陷入到泥淖里，最后说不准两败俱伤，反倒便宜了别人。
眼睛往冯去疾和蒙毅身上看去，这两个人正在联手办理书同文车同轨一事，而这件事，他已筹划大半年，却没料到被人抢去先机。如果自己不与扶苏斗法，说不得他已经靠这件事，加深大王对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