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可不食肉糜是何典故,还请公子赐教。”
  “呃,好说好说。”赵苏一呆,暗骂自己没事拽什么文,赶紧把晋惠帝的故事搬到一个虚构的背景里,引来诸位儒生的一阵唾骂。
  赵苏低估了这些儒生的好学,听公子说出自一本宫内典藏的故事书,纷纷想借来一观。纵然借不出来,再多听几个故事也是好的。
  随口扯了几个故事,赵苏匆匆逃回宫中,抹了一把虚汗,告诫自己下回注意,宁可说一口大白话,也不要再乱用典故。这个时代的人实在太好学了,一听自己不知道的知识点,立马上前请教,都不带一丝不好意思的。
  宫中的秦王仍然在忙碌,丝毫没有因为今日是正旦,就放松下来。他曾听说秦王一天要批一百二十斤重的竹简,听的时候觉得夸张,可真成了扶苏才知道,一点也不夸张。
  再加上现在还处于战争期间,秦军正在攻伐剩下的燕齐两国,更不得休。咸阳宫里,秦川殿的灯火一直亮着,几位上卿也不时被传召入宫,哪里看得出来今日是正旦。
  不过,秦王身边的大监三斗借着秦王批改竹简的间隙小声进言道:“大王,今日是正旦,也是寒衣节,御府令说给老祖宗准备的寒衣已备好,不知是否和旧岁一样。”
  每年正旦,秦王都会率领儿子们祭奠祖先,供三牲,烧寒衣。
  “就这么办吧。”秦王点头,视线却始终都在竹简上,半点没给到别处。
  赵苏回宫的时候,水娘快步上前解下他的大氅,“年年都是这个时辰给祖宗烧寒衣,想必公子也会知道回来,这不,正打算派人出宫去寻您,可不就回来了。”
  “公子从来都不让人操心,可不象公子高,又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害得肖妃四处找人。”
  秦王的儿子出生的时间比较集中,比如行二的公子燕飞只比扶苏小三天,行三的公子高,比扶苏小三个月,基本都属于同龄人。
  赵苏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有关公子高的记忆,记得他是个生性跳脱的少年,最不喜呆在宫中,长年厮混于咸阳的风月场所,生母肖妃想管又管不住。活的倒挺潇洒,又因为胸无大志,构不成威胁,让众多兄弟十分放心。
  比如什么赶出宫外养病,偷嫁妆一类的事,就绝对不会招呼到公子高的头上。
  晚上八点左右,秦王领着十几个儿子一并去了宗庙,赵苏只需按宫人指点的方位站好,按礼参拜即可。他是长子,紧跟在秦王身边。
  按年龄大小,一溜往下排序。他的身后是燕飞和高,然后又有几位公子之后,看到了行八的胡亥。
  再往下,越来越小,七八岁揣着一张包子脸装小大人的,五六岁刚脱离懵懂一脸怯怯的看着最前排的君王露出一脸孺慕之情的,三四岁出来前应该被母妃叮嘱过很多遍小嘴一瘪一瘪的,就是不敢哭出来的。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被宫人抱在怀里代他行礼。
  有个三四岁的白嫩小包子,抽了抽鼻子,这一声格外响亮,让不少人都朝他看去。而伺候他来的宫人更是吓得半死,拼命朝他瞪眼。
  小包子都快哭了,可他这般小的人儿,哪里控制得住身体的自然反应。鼻子痒痒的难受,怎么可能忍得住。他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动作,可是好想摸出袖子藏着的帕子好好擦擦鼻子。
  让一个三四岁的幼童强忍着这种事,实在是太过为难,再加上排在前头的哥哥们看过来的眼神,有漠然的,有好笑的,还有厌恶的,更有挤眉弄眼的,他理解不了这么多的情绪,但孩子的天性让他知道,这些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恶意。
  鼻子更加难受了,痒的好像藏了一条蠕动的毛毛虫,扭着身子想钻出来,好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如果出了丑,照顾他的奶娘,伺候他的小黄门都会生气。
  可是他忍不住,怎么办?
  “是没带帕子吗?上大哥这儿来。”忽然有个声音越过一张张带着恶意的脸,来到他的面前。
  “擤出来就好了。”赵苏掏出自己的帕子覆到十九弟公子白的鼻子上,抱着他走到外头,又抱着他重新走了进来。
  “公子请归位。”宫人局促不安的催促道。
  “嗯。”赵苏抱着公子白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大大方方对秦王道:“十九弟穿的太少,好似有些冻着了,一会儿我抱着他回青桐宫,叫水娘煮些姜汤给他喝。”
  “宫人在干什么?他的母妃呢?”秦王记得自己的儿子,可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嫔妃,就是给自己生下儿子的女人,除非是少年时娶进来的,年数长了多少混得些情份,随着秦王越来越强大,他的女人越来越多,渐渐的都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轮廓,面目模糊。
  “十九弟的母妃不在了,应该是由奶娘和宫人伺候着,这几日便住在我宫中吧。”赵苏垂下眼眸,身为一个现代人,他无法坐视一个四岁的孩子盈着泪委屈巴巴不知所措,也无法坐视这么多的大人充满恶意和嘲笑,仅仅是因为一个四岁的孩子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至于十九弟有没有受到该有的照顾,他只字未提。后宫有四妃共同主理,他的母妃项姬过世之后,还有李妃,肖妃和袁妃。分别是公子燕飞,公子高和公子胡亥的母妃。
  若是十九弟当真没有受到好的照顾,这几个妃子只会认为扶苏故意挑拔,也许拿扶苏没有办法,但若是迁怒到公子白身上,谁能保护他。
  秦王眉头微微一蹙,“将奶娘和伺候的宫人各打二十大板。”
  说完便沉声道:“开始吧。”
  礼乐奏响,青铜的礼器里盛着给祖先的三牲三果,扎好的彩衣由秦王亲自点燃,烧给祖先。
  一套冗长的礼仪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出错,就连性子最跳脱的公子高也一板一眼做的规规矩矩,小萝卜头们更肃着一张小脸,鼓着小肉包子一样的脸,和肉馒头一样的手,跟着哥哥们一起一拜,庄严肃穆。
  大礼之后便是分食三牲,扶苏分到一对猪耳朵,正合他意。大火快炒的顺风,泼上热油炒的芥末,嚼的嘎嘣脆,别提多香了。
  赵苏将猪耳朵交给得运,自己拎起公子白抱到怀里,“跟着哥哥走有肉吃,去不去。”
  公子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的溜圆,看着扶苏,重重点下头。双手搂住扶苏的脖子,“去。”
  小孩子软乎乎又带着潮气的脸蛋,毫无防备的贴了过来。
  赵苏笑眯了眼,用力搂住公子白,朝着青桐宫而去。
  得了信的水娘已经叫人去内宫将公子白的东西搬到青桐宫,又煮好了姜汤热在灶上。等赵苏将人带回来,先抱到有火炕的房间里,再灌下一碗生姜水。
  水娘让宫人打来热水,亲自替公子白擦身,换上干净衣服,再用被子一卷放到烧的热热的炕上。
  四岁的孩子带着病体,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头一挨上枕头便扎进梦乡,睡的直接举起双手放到耳侧,就象一只摊着肚皮的小青蛙。
  “公子白身上的大毛衣服,应该是去年的,已经不暖和了,这应该是他生病的原因。胖瘦还算正常,桌上有点心他也没拿,看样子进食还算正常。就是有点乖的不象话,公子这么大的时候,想让您安静的喝下一碗姜汤,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水娘怜惜的看了一眼公子白,又转过头看向扶苏,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里分明带着些许的埋怨。
  第21章 忽悠 这一招后世的人也许还有抵抗能力……
  赵苏微咳一声,“毕竟是我弟弟。”
  四岁大的孩子如果不精心照顾,在目前的医疗条件下,很有可能长不到成年。
  水娘垂下眼眸,“您跟娘娘真像,一样那么心软。这孩子当初能活下来,也是娘娘拉了一把。”
  公子白的母妃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但并不是一个好故事。
  “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女,死了也好,克死一任国君不够,还敢嫁给大王,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出来害人了。”水娘说起公子白的母妃时神情淡漠。
  赵苏不置可否,女人长的太好看了,若是国朝稳固还好说,一旦出了问题,便是女人的错。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花蕊夫人的这首诗,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男人亡国就怪女人,也算是中国历史上最无能且最有效的解释。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代又一代的亡国之君,扯着女人的裙角盖到自己肮脏丑陋的脸上,借此掩饰自己怯懦又愚蠢的一生。
  最可怕的是,就连女人自己也这么认为。
  赵苏无意去跟水娘解释这不是女人的错,因为这不是水娘的问题,也不是解决了水娘一个人的认知就能万事大吉的问题。甚至于,让一个人的认知跳脱出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格格不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这种格格不入的排斥感,和遗世而独立的孤独感,会将人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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