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官还未分配下来,初去大概是要轮转些日子。”先熟悉环境和自己的职责,才会分配任务,这也是陈立早就打听好的。
  赵苏点头,“正该如此。”
  勉励他一番,陈立这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田木头一个匠人自然是没资格独自来见扶苏的,也是跟着陈立一起,才有机会过来。
  “治粟内史。”赵苏听到田木头升任治粟内史的太仓府中郎时,还真是意外极了。
  治粟内史是什么地方,下设太仓府和平准府,前者掌管国库存粮的贮存和运输,后者掌控全国的物价。
  人人都知道治粟内史里头一个跑腿的小吏都能刮出一身油水来,这个太仓府中郎如同馅饼一样砸中田木头,乐得他都快找不着北了。
  田木头是个匠人,一般来说立了相关的功劳,会被提拔到将作少府充任大匠,身上挂点爵位,这才是常规操作。
  秦国有二十级的军功爵位,普通人立功就能获得,并非王爵一类的高级货。
  赵苏看着田木头,“你可是走了什么门路。”
  田木头喜气洋洋道:“小的初接到旨意,还当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才知道,是太仓府令的老爷子帮着小的说了一句话,说小的看面相倒是老实,去太仓府当个中郎想是够格的。”
  不肖说,田木头肯定是在咸阳城修火炕时,遇到了太仓府令的老爷子,给了他这个机会。
  可是赵苏仍觉得怪怪的,想要提醒他一句半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旁敲侧击道:“陈立可知晓这件事,他是如何说的。”
  田木头提起陈立,脸色便淡了下去,稍微有点不忿,但到底不敢造次,老实说道:“陈大人说这是绝户计呢,还说他都没办法进治粟内史,那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地方,小的能进去必然有问题。”
  赵苏抚额,不怪田木头不忿,这么说话,谁听得进去,田木头没当场骂娘都是他忍让的结果。
  但陈立这话虽难听,却是实话,到底是陈家出来的子弟,虽然人点有傻二傻二的,但关乎政事却看得分外明白。这大概就是出身所带来的好处了,从小浸润其中,听得耳朵起茧子,再傻的人也能明白几分厉害关系。
  不过陈立这番话,倒是让赵苏心里那点怪异之感越发强烈起来。但他要怎么跟田木头说,赵苏一时有点犯难。
  他来到秦朝的时间不长,但感受最深刻的一点,就是贵族仕人和普通百姓的地位犹如天堑不可逾越,巨大的鸿沟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许一辈子都跨不过去。
  若是问什么能令普通百姓发狂,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几乎可以肯定的,就是改变自己的阶层。比如说,军功和官职,都是改变阶层的不二法宝,没有人能拒绝。
  就算知道前头有陷井和危机,恐怕大家的选择也是先跨出这一步再说。
  让田木头放弃官职?从他的表现来看,绝无可能。
  “知道了,好好办事,太仓府最忌贪腐,你且牢牢记住。”赵苏最终没有开口让他放弃。
  田木头一脸喜色,一通赌咒带发誓这才爬起来,被人带了出去。
  赵苏深深看了一眼田木头的背影,他根本不相信太仓府令的老爷子,一个贵族会对一个匠人刮目相看,从而给他一个如此重要的官职。
  是谁出的手,目的又是什么?
  没时间让他仔细琢磨,得运上前禀告,石铁火带儿子石顺民求见。都是一早就来候着,赵苏先见了陈立和田木头,便该轮到他们。
  石铁火长的就像个打铁的,铁塔似的身材,两只手撑在地上磕头的时候,赵苏看了一眼,分明象两只蒲扇。石顺民就是那个半大小子,瘦弱的身材跟他父亲完全不同。
  “上回遇到这小子不过是凑巧,用不着放在心上。”赵苏不想仗势欺人,摆摆手打断了石铁火的感谢。
  他随手帮个人,还指望着人报答,这不是笑话吗?赵苏的心里,也是有几分傲气的。
  石铁火“呯呯呯”的磕头,“公子高洁施恩不图报,是石家上下,想请公子施舍一个效力的机会。石某从接到秦王召令,便将某的五个儿子改名为顺,得遇公子是石家上下之幸,归顺更是石家之愿。”
  石顺民骚眉耷眼的跪在旁边,父亲说话的时候,一般没儿子开口的机会。
  赵苏听了石铁火的剖白,这才明白过来。他思考问题摆脱不了前世身份的局限,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王子。可是在普通老百姓的眼里,他就是真正高贵无匹的王子。
  想这石家以前在韩国时,愿意付出五成干股给李然来获得大贵族的保护,那么在听到扶苏的名字后,只会更加狂热的想要攀附。
  这里的攀附并非贬义,而是不同的环境所造成的另一种理所当然。从韩国一路迁到咸阳城,实力大损的石家,想找个普通的官员投效都不得门路。如今遇到了扶苏,哪里肯错失这样的机会。
  赵苏不愿挟恩,但对石家来说,却是莫大的机缘。
  第19章 脍 薄如蝉翼
  石家的秘方是关于治炼铁器的,石铁火说的坚决,对公子绝无保留,可谈到具体操作仍是吞吞吐吐,什么手持一物搅动铁水,使之炼出更好的铁器。
  赵苏一听便懂了,“炒钢法,用铁棍搅动铁水,越快速越好。使铁水中的炭和杂质,能够充分接触空气,使之氧化,得到更高品质的钢铁。”
  石铁火的脸色一下子白透了,他们石家世代相传的秘方,使其石家的铁器品质稳稳居于其他铁器铺子之上,没想到却被扶苏公子轻轻松松一语道破。
  石家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可公子一语道破之后,紧接着便解释了原由,虽然石铁火听不懂什么叫氧化,但听得懂公子是在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一直以来石家最大的依仗就是炒钢法,利用炒钢法炼制出最好的铁器,是石家能够以匠人的身份活得极好的原因。
  难怪秦王征战四方无往不利,一个又一个的国家被吞并,如今一看,其余诸国当真是输的不冤。石家世代相传的秘方,秦王一个还未出仕的公子就能随口道出,而听其语,这种程度的秘方根本没有放在其心上。
  可怜石铁火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没想到一下又被打落悬崖。自己当成宝的东西,别人都不在乎,那,还会容他投效吗?
  石顺民转头看了看他爹,又偷瞄扶苏一眼。来之前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以父亲的性子必是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出声,事情若有了反复,李然那些人一定不会放过石家。
  一咬牙冲着扶苏说道:“石家凭着此技起家,只当自己掌握了偷天之术,不料却只是微末小技。但石家上上下下浸淫炼铁之技已有数代,就算不凭秘方,也不输于任何人。之前与李然大人府上的纠葛,只是在韩国时的旧例,为了生计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投效。若蒙公子收留,石家上下但违公子之言,愿受五马分尸之刑。”
  赵苏叫起两人,什么五马分尸,也太过严重了吧。
  “我刚得一块田地,正打算招些人手,若是你们当真这么想,就迁入别庄之中吧。”
  赵苏觉得今天蹊跷的事,可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田木头得官,石家人来投,都透着浓浓的蹊跷。
  可他实在见不得有人这么下跪请求,反正他也要招收匠人,算他们一份也不打紧。至于心里怀没怀着鬼胎,大可以慢慢再看。
  石铁火没料到扶苏还愿意收留他们,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之后被送了出去。
  得运上前一步请示道:“公子,午膳是在这儿摆吗?”
  现在没有一日三餐的说法,一日两餐,早上一餐,下午两点左右一餐,晚上睡的早,没晚餐更没有宵夜。当然,富贵人家是不受限制的,愿意什么时候加餐便什么时候加餐,但普通百姓一般都是过午不食,若是实在饿了,便早些睡下,睡着了便不饿了。
  归根到底,生活习惯都是随着物质的丰富程度而向上变化的。
  “那些门客呢,一起吧。”赵苏吩咐道。
  “喏。”得运躬身退下。
  大厅里很快重新布置,赵苏一人跪坐在条几旁,左右两侧另有条几坐满了他的门客,这座宅子里的厨娘难得招待公子一回,显摆的做上了自己的拿手菜。切的如同薄翼的鱼片垫在冰上,夹上一片对着阳光,薄的能透出人影来,蘸上黄芥末生吃,一下就将格调给拔了起来。
  不管门客对扶苏怎么想,对菜肴是绝对没有意见的。
  赵苏惊叹的看着这道如水晶般透明的脍,在门客的期待中举杯共饮,举箸夹起鱼片送入嘴里。主人家动了筷子,剩下人纷纷跟进,一时间鱼片在泛着霜花的雾气在空中翻飞,黄芥末的辛辣混和其中,有人停筷闭着眼睛细细品尝个中滋味,也有人吃一口叹一句人间美味。
  “咸阳竟然有这么新鲜的……”赵苏感慨着,忽然一下子怔住了。无论如何,以现在的运输能力,海鱼怎么也不可能活着送到咸阳。而在中国的朝代里,脍一直指的都是切成薄片的淡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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