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自此,万魔拥笃,回归无上魔位。”
  “而那可怜的徐离陵,就这样在十七岁这年,消失了。”
  莺然合上眼,无言。
  二楼堂屋寂静若无人。
  赵衔月给她缓口气的时间,静静等待着她的反应。
  良久,莺然问:“你们,就没有过半分歉意吗?”
  话一出,她兀自愣住。
  想起,徐离陵覆灭安城前,最后对众人说过类似的话。
  赵衔月:“有,但能怎么办呢?一切都是为了苍生,为了玄道,为了除去圣魔之灵。倘若圣魔之灵不死,三千界都将生灵涂炭。”
  “那位天外来客和我说,在某一个世界,有个叫什么难题的东西。便是说,你是选择牺牲一人,救许多人。还是选择牺牲多人,救一人。”
  “神帝选择了前者。为苍生,徐离陵便是那个被牺牲的人。”
  莺然道:“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是他呢?”
  赵衔月无法回答,也不愿面对这样的问题。
  她有意逃避,接着道:“所以你的夫君,不是徐离陵。天外来客说,没人能撑住圣魔之灵的侵蚀。或许往后有段时间,徐离陵还残存些许意识。但现在,他肯定只是圣魔之灵,徐离陵已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也正因如此,圣魔之灵乃魔道道源之化身、魔道思想之凝结,它就如天道一般,是绝无可能爱任何人的。”
  “天外来客说,他有同僚曾想过以情感化,结果连身都近不得,就被残杀。”
  “所以……”
  赵衔月注视莺然:“你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莺然深吸口气,神态渐恢复寻常。
  赵衔月:“倘若你怜悯的是徐离陵,你更该与我合作。”
  莺然:“不。”
  赵衔月愣住,下意识想要与她争辩。
  莺然做出了“请”的动作,送客。
  说了这么大半天,莺然竟仍油盐不进。赵衔月心头生闷。
  念及莺然之不凡,又考虑到也许莺然一时接受不了现实。
  赵衔月忍了忍,只道:“距离进仙道秘境还有段时间,我等你考虑。无论你如何选择,我届时都一定会尽力阻止。”
  莺然:“我劝你最好不要枉送性命,免得辜负天外来客为你所做的牺牲。”
  赵衔月慌乱一瞬,神情复杂。
  她很早就知自己能携记忆重活一次,不是巧合。因为二师兄,给这一世的她留下了礼物。
  她抿抿唇,快步下楼。
  不知何时起,关熠同徐离陵跑到了院子里。莺然听见关熠在楼下院里唤了声。
  走到窗边朝下看,见赵衔月快步离开,关熠跟在她身后说话。
  而徐离陵……
  竟然在院里堆雪人。
  莺然凝沉心思顿散,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你不冷吗?”
  徐离陵仰头望她:“不冷。”
  莺然心道问了也是白问,他就会说不冷。
  快步下楼,出了堂屋奔向他,冲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
  徐离陵一手揽住她,一手扶住堆了一半的雪人。
  莺然摸摸他的脸,冰凉,嗔道:“还说不冷。”
  拉着他往屋里走:“怎么想起来堆雪人?”
  徐离陵:“关熠说,你小时候总喊着下雪时要堆个雪人。但书院里有学生,积雪总是很快被扫干净,你爹也不允许你玩雪。”
  莺然:“嗯。”
  她牵着他到屋里,先搓搓他的冰冷的手,而后倒杯温水给他慢慢捂热,免得一下子又冷又热长冻疮。
  不过他会长冻疮吗?
  莺然回想了下,似乎从没见过他长。
  徐离陵:“他说他带你偷跑出去玩雪,堆雪人。结果你堆了个底儿便嫌累,他说你不是要堆雪人吗?你说又冷又累,突然觉得不堆也可以。最后还是他帮你堆的。”
  确实如此……
  她就是这样的人啦,如果太累太艰辛,她做了也不会开心,何必去做呢?
  莺然有些羞囧,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问他会不会长冻疮的事。
  他道:“不会。”
  莺然便直接把他手拉到炭炉上烤火。
  省事儿了。
  徐离陵接着道:“他说今日雪大,要给你堆个雪人。”
  莺然:“那怎么你跑出去了?”
  徐离陵:“我帮你堆。”
  莺然笑出声,抬眸看他。
  他神色平平,全然看不出,他这样小心眼,关熠帮她堆个雪人都不乐意。
  莺然搓搓他的脸,用手捧着帮他捂,调侃:“外边这么冷,他爱堆就堆去。你一个凡人书生,少掺和。”
  说话间,关熠回来,将院门带上,听见莺然的话,高声道:“哦,他是凡人书生,那我是什么?水里脆弱的鱼。”
  莺然被关熠逗笑:“我可没这样说。”
  关熠嘁了声,回来继续堆雪人,问赵衔月和莺然说了什么。
  莺然含糊带过:“总归她跟我不是一路人。”
  徐离陵也要去堆雪人,莺然拉了他一把,没拉住,随他去了。拿了挂在堂屋里预备临时出门披的大氅给他披上。
  关熠一副牙酸的样,对莺然道:“若非昨夜她死乞白赖,和我说她有奇遇,有要事提醒你。我才不带她来见你。”
  而关熠之所以信赵衔月这番话,自是因赵衔月在张复弦这件事上所做的准备与预判。
  莺然点头了然,坐在屋门口看他们堆雪,和关熠聊起闲事。
  关熠嘻嘻哈哈地与她说笑,唠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趣事,又聊聊秦焕与许秋桂,还说起了莺然“莺莺”乳名的由来。
  这由来莺然从不曾听秦焕与许秋桂提起。
  这会儿听关熠说,方知原是她娘那会儿读了《莺莺传》,想给她取名秦莺莺。
  她爹怕寓意不好,恰好她出生正是春日里,便给她取名莺然。但乳名还是唤了莺莺。莺又称青鸟,有幸福与希望之意。
  而这《莺莺传》,说起来也是个鲜有听闻,但改编版本都耳熟能详的话本——是那《西厢记》的母本。
  莺然曾看过。
  不过没想到,许秋桂那样平日里更宁愿做女红也不愿看书的人,原来也会读话本。
  闲话半晌,时辰不早。
  雪人堆好,关熠有灵气罩身,不染尘雪。
  他看看同样堆好雪人,已走回檐下的徐离陵。
  再看看正在为徐离陵擦被雪浸湿的袍发,低声嗔怪:“叫你别去,你哪能和修道的比……”好似真把徐离陵当个凡人书生的莺然,摇头轻叹一息。
  莺然闻声转眸,问他:“你怎么了?叹什么气?”
  关熠摇头晃脑:“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莺然意有所指:“你放心。”
  关熠无言,瞥眼徐离陵,话不便说明:“不说了,我走了。”
  莺然问:“不留下吃晚饭吗?”
  关熠:“你家堂屋太冷,要耗我灵力时时暖身才待得,我要回客栈享福去了。”
  莺然觉他说话好笑,将帕子丢给徐离陵让他自己擦,去送关熠离开。
  刚踏出檐下,徐离陵又打伞跟来,为她遮着雪送关熠到门口。
  关熠回身道别,道这几日若日日大雪,便不出门了。
  仙道秘境再过十日便开,七日后他要同乙玄道一的弟子们一起前往仙道秘境入口。
  “北境荒原天寒兽凶,你和妹夫不妨与我们同行。反正到时散修众多,其他宗门弟子也会一起,你们混在其中不打眼。”
  莺然睨眼徐离陵,他无甚意见。
  莺然便应下,目送关熠离开,挽着徐离陵一同回楼上房中去。
  这会儿已是暮时,徐离陵重燃了炭炉拎上来,与她在二楼吃东西。
  仍是他烤,她吃。
  二楼窗户被重新推开。
  莺然睡回躺椅上,遥望窗外雪景,恰看见关熠慢慢悠悠晃到客栈门口,正要入客栈的背影。
  她目光软和,心有暖意。
  关熠此番来意,在他说出她乳名由来后,她便知晓了。
  那《莺莺传》虽是西厢记母本,故事却不大一样。
  传中张生是个薄幸郎,而莺莺是个爱恨果决的女子。爱得起,放得下,绝不接受负心人,终是另嫁他人。
  纵使张生在她嫁人后以兄长之名百般求见,也不再看薄情郎一眼。
  昨夜关熠一直在看张复弦。
  许是见了张复弦与弦花,想的却是徐离陵与她。
  他始终放心不下,今日特来借此典故提醒。
  莺然感怀他有心,又想到:
  原来一直教导她以夫为纲的娘,一直期盼她早早嫁人、三从四德的爹,还暗暗对她有着这样的期望。
  若遇薄幸郎,纵使身心皆付,也应决然舍弃,无需为情所缚。
  莺然转眸看徐离陵。想来以他的博学多识,他定明了关熠之意。
  徐离陵:“看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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