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而现在的父亲,不要说一个拥抱,连他的靠近都避之不及。
  时茧从小到大记得最清楚的味道就是皮草大衣上传来的硝烟、血腥,混和冷杉的信息素,被体温烘干后将自己牢牢包裹,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安全感。但现在也正是这道信息素,明确地传达出排斥、警告,如果再往前一步,就会将他绞成碎片。
  时茧没有过叛逆期,他们父子之间也没有过任何撕破脸皮的争吵、决裂,两个月前突然来临的二次分化,就像一场毫无征兆的地震,中间是不断塌陷的土石,一道在不停扩大的裂痕将时茧和时藏锋彻彻底底分割,推远。
  被送去军校的恐慌在这一刻完全被时藏锋那句“不要再过来”压倒,时茧被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刺激狠了,难受得险些站不稳,身体一晃,手撑在实木餐桌上,压抑着从咬红的下唇喘出粗气,胸口起起伏伏,像哮喘发作的羸弱病人。
  e级alpha本就控制不好的信息素如开闸的洪水般泄出,扑向这密闭空间里剩下的两人。
  温隅安下意识皱起眉头:“你又没管好自己的信息素。”
  往日会令人感到欣喜的甜蜜味道不复存在,只剩化身野兽争夺地盘发出的警告信息,全力抵抗的同时又虎视眈眈。
  温隅安的腺体替他排斥着这股信息素,敌视和驱赶同类是刻在alpha基因里的本能。
  e级alpha的信息素泄露再多也对时藏锋起不到半点威胁,但他光是站在这里,对时茧的压迫性就已经拉到最满,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精神体军刀适时出现,是头披着肃萧杀气的美洲角雕,抖擞着翅膀想飞去哪儿,被他一个余光扫过来,最后也只能老老实实立在肩头。
  时藏锋重新看回时茧,少年因为忍耐着信息素等级压制带来的痛苦而蜷缩着腰,天生上扬迤逦的眼尾红得更加明显,蓝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
  时藏锋冷静地引导:“调整呼吸和情绪,把自己的信息素收起来。不要激动,不要极端,保持冷静,保持清醒。”
  时茧双手撑在桌面,大幅度地呼吸着,尝试着像父亲说的那样做,好一会儿才感觉到稍微舒服了一点。
  时藏锋的话紧接着在他耳边响起:“后天我会送你去联邦第一军校。但如果你一直控制不好情绪,至少这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不适合再见面。”
  时茧露出一个惨白到极致的笑容:“好的,我会听话,爸爸。”
  时藏锋清楚他不应该再留在这里,答应一声后,迈开包裹在束紧的军装裤下的长腿,快步离开了餐厅。
  飞鸟的视野范围极广,他肩上的鹰隼即使不回头,依旧能将时茧深深皱起的眉头收入眼底,把这份情报如实传递给它的主人。
  见男人似乎真的没打算停下,角雕锋利的、弯钩般的喙朝着男人的耳朵狠狠啄下,在被拎起来翅膀强制收回意识海前,扑腾得掉毛也要趁机多啄两下泄愤。
  温隅安收回视线,觉得很有趣:“很多研究学者都持有一个学术观点,他们认为alpha或omega的精神体往往更能代表宿主内心真正想要表达的情感。”
  时茧沉浸在时藏锋主动疏远自己的痛苦之中,根本无暇顾及那只角雕的举动,也听不进去温隅安的话里藏刀。
  “如果是以前,你虽然害怕爸爸,但多半会站出来替我说话。”
  时藏锋离开后,那股几乎要把自己坠死的信息素等级压制才渐渐散去,时茧闭了闭眼,缓过后颈的灼痛后,才恢复些力气,撑着饭桌离开餐厅:“我不在乎那些学术观点。我在乎的是你们现在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这话像刀子往温隅安心脏狠捅了一下,让他脸色很难看,下意识要拦住时茧。但对方真从自己身前经过时,他脑子里又空白了一瞬,以至于再试图伸出手,抓到的就只有一缕水蓝色的发尾。
  而且就连这真像水似的、冰凉的长发,也很快就从他手指缝间穿过了,所以最后他什么也没抓住。
  温隅安猛地攥紧拳头,表情浮现出恼怒:“你也知道那是以前——以前你是s级omega,人人都宠着你让着你,但现在——现在,你认为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你还觉得我就应该给你鞍前马后,做你的仆人?”
  他冷笑一声:“哈,大小姐,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总能摆出这种颐指气使的姿态,哪怕你现在只是一个e级alpha,我们都不该给你气受,对不对?”
  时茧别过脸,眼底闪过一丝难堪:“别管我叫大小姐。”
  温隅安很快换上笑容,仿佛真心实意地夸赞他:“那怎么行呢,您是谁啊,整个第九军区都众星捧月的时家小少爷,天之骄子来了也得围着你团团转。在你眼里,我们这些alpha不就是一群控制不住信息素的低等生物吗?”
  他顿了顿,那种虚假的笑像毒蛇的信子,说出的话也仿佛淬了毒一般:“呵呵,真不好意思,可惜现在您才是这个控制不了信息素的劣质alpha。”
  时茧抠紧掌心,感受到一种尖锐的疼痛。
  第4章
  又是不欢而散。这四个字贯穿了两个多月以来时家人的每一次碰面。
  时茧不明白他什么都没有变,仅仅是二次分化出现意外变成了alpha,仅此而已,为什么就连和父亲兄长亲近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只要一试图向他们靠近,控制不好的信息素就总是会逃逸出来,引起对方信息素的反击,然后这种无处可逃的等级压制就会带来又一场不亚于分化时的痛苦。
  小苍兰、小苍兰——
  时茧眼底血红,他走到花园里时,看见那一片片月光下摇曳生姿的花海,就忍不住想冲上去将它们连根拔起,用刀砍断、用火烧掉,最好一株都不要再留,他一点都不想再闻到这股花香味了!
  温隅安那句“大小姐”盘旋在耳边,是讽刺又是提醒,时茧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甲已经嵌进掌心的肉里,用尽力气才将心底这股暴风雨平息下来。
  不……他不是什么大小姐。他马上就要成年,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不相信基因这种东西就能有这么独断专横,说自己是e级,就真的废物到连信息素都控制不了。
  时茧喘着粗气,像一只在四面八方的囚笼里无处可逃的小兽,又绝望又愤怒。如果是以往,根本没有人敢让他气成这样,也会有很多人过来安慰,但现在他只能独自一人消化这份极端情绪。两个月以来,时茧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憎恨自己的alpha身份。
  出发前一晚,时藏锋接到边境急电,他知道赶不上第二天送时茧去军校了,急匆匆走前,只来得及把睡得正香的温隅安叫起来,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
  时茧起得很早,但这时候时藏锋也早已飞往第九军区边境线。时茧从吃早饭起就在等,但直到不得不出门时,也仍旧没看见父亲的身影。
  温隅安把养弟眼底难掩的失望看得清清楚楚,他觉得有点儿好笑,毕竟他这个养子待在时家二十几年,可从来没享受到时藏锋这种接送小孩上下学的特殊待遇。时上将确确实实日理万机战事繁忙,所以他才五岁就直接被机器人管家扔进军事化管理的alpha幼年班里,拿枪比拿笔都还早;哪怕是时茧的亲哥哥,那位时家有史以来唯一有机会竞选议长的大少爷时序,从小也免不了在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哪至于像时茧这样,娇长到十七岁才被送到军校这种陪公子哥们玩过家家的地方。
  “原来我的弟弟还是个没断奶只会到处要爸爸的小海马?你这幅表现让我想起来你上幼育园的时候,父亲一把你放下来,你就抱着他的小腿哭,一整天眼睛都是红红的,走到哪哭到哪,把老师愁得叫来一堆alpha小朋友陪着你玩,也没用,最后还是得留下军刀陪着你。十来年过去,你好像一点也没改啊,患有分离焦虑的小海马宝宝?”
  时茧早已习惯温隅安的嘲讽,幼育园那时的事只不过是omega幼崽对于监护人天然性的依赖,比他表现更坏的小朋友多得是——哪怕一些alpha幼崽初次面临长时间的分别时也照样会对身边人产生这种情感,他坚信温隅安将当时的情况夸张化了,为的不过是拿来嘲笑他。
  时茧没有理会,自顾自往停机坪走。
  温隅安于是又换了语气,温温柔柔地对养弟说:“你叫声哥哥,再求求我,我就带你去军校。”
  这alpha就像是个双重人格的精神病一样,一会儿极尽挑衅,一会儿又能和和气气,时茧冷嘲热讽地说:“对不起哥哥,我不知道原来你也没断奶。”
  温隅安呵呵一笑,他没从时茧身上闻到那股小苍兰的信息素,心情还算不错,没有接着讽刺回去。
  时茧太不像是个alpha了——如果他能一直这样把自己信息素控制好的话。
  他人生前十七年都在学着如何作为一个omega长大,他聪明、机警,记性格外好,老师教的那些东西,学得比任何一个新娘学院的毕业生都出色,漂亮到极点的皮囊也的确足够欺骗人心,没有哪个alpha能够拒绝。甚至因为留着一截长发,以及过于细韧的腰身导致的身材比例,让他单从背影看上去,很多时候都会被人认错成女性o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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