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从此生生世世,再也不会有一个舟多慈了。
那具羸弱身形再无从依靠,像是被风雪掩埋的花枝那样,失去极尽艷丽的颜色,倒了下来。
我:“…………”
我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复杂,只觉得口中似含混了一口血似的,有些无奈纠结地想:应当、应当不会有人信吧?
我在那些人的心中,难道能这么蠢吗?
可就如同眼前不怀好意的命仙所说的那样,八分真二分假的故事,最易迷惑他人。
对于身在幻境外的那些人,他们能看见的,便是身世极为凄苦,被算计了两辈子的可怜的舟小公子,在人生接连遭受重创之后,又被哄骗着,为了修真界、为天下苍生,哪怕恐惧,也只能无人可依地,选择在这种绝境下——自戕。
而偏偏紧接着脱离幻境,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又的确是一具毫无生机气息的……“尸首”。
舟小公子的身体看上去还那样的静敛美丽,肤白唇红。漆黑而长的睫羽沉沉地覆盖着,几乎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只会以为他是睡着了,心生柔软地不忍打扰。
然而小公子的灵脉和吐息,又的的确确地停止了。他们能留下的,偏偏是最为残酷的一场献祭悲剧的证明。
配合着幻境中所窥见的,这样的一幕,怎么能不让人发疯?
在场当然不乏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天道碎片们,也并非都是轻狂之徒,格外有些心机算计。
只怕眼前的受害者换成任意一个对象,他们都能按捺住私人的情绪,冷静分析这件事的真实性,是否是一场早被安排好的深谋算计。
但眼前的人偏偏是……阿慈。
有关前世记忆,那极尽惨烈的一幕,在脑海当中被不停地反刍式的回放。
是啊。
原来阿慈……早就死过一次。
早便受过身死苦楚。
是他们太过傲慢,偏偏又如此手段废物,于是一步错步步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样可怜、憔悴、柔弱的阿慈,被人设计害死在眼前。
很痛吧?
一定很痛。日常物质上被娇养长大的小少爷,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受过这样的痛楚。
在他痛失一切,亲自下手自戕之时,想的又是什么呢?
和他们现在所见的幻境当中一样,在夺舍者卑劣的恶意之下,恐惧得只能自己偷偷落下眼泪吗。
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绝境当中挣扎摸索,小声说着“我不想死”,却无一人能伸出拉住他的手吗。
最后阿慈只能颤抖地、在泪水与惊惧里,偏偏那样疼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他明明应该是很怕疼的。
为什么自己不在阿慈的身边。
为什么不能抱住他、陪伴他、救下他。
为何天底下这么多人,偏偏、偏偏只有阿慈一个要为苍生赴死——一次一次,死在自己面前!
天道的五个仙魂化身,的确都在这一刻崩溃了。
舟微漪、宋星苒、容初弦、裴解意、也渡。作为单独的分魂个体,却在那一瞬间共享了五人的记忆,连着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都在那一瞬间膨胀到一种可怖的地步。极致的负面情绪也在其中滋养出某种强烈的毁灭、和极端的仇恨来。
这个世界要让阿慈死。
没有了舟多慈的这一切,当真值得存在吗?
为何其他人能够好好活着,拥有亲朋好友、无上前途,为何人人未来都光明坦荡,只有阿慈,一人身死?
他恨。
那恨意足够他仇视世界上的所有人,当然,其中也囊括了无用的自己。
他能感受到天地法则对自己的警告,神魂当中的本能也告知了他绝对的禁忌,和触犯后将要付出的代价。
可他就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或者说哪怕清醒过来,强烈的痛恨,也正在驱使着他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一场不计任何代价的复仇。
五个仙魂化身,他们早就已经牢牢地占据了阿慈身侧的位置,像是狼王保护着身受重伤的伴侣。是最为警惕、和对周围一切都充满敌意的时刻。他们将中间的小少爷遮掩得密不透风,让其他人连散落的一丝黑发都看不见。哪怕也有心急如焚的强大修士,想要强行闯入看看舟小公子,都只会被五人联合的领域强行排斥在外——再接近一步,便会被那直接混乱、又充满了杀戮之意的力量立即绞杀!
而在现场的混乱环境之下,也无人发觉五人相互排斥又相互融合的领域,正在逐渐地往外扩散,以一发不可收拾的姿态,想要屠戮身边的一切活物。
修士肉眼无法观察到的另一个位面领域当中,那五人的身上,正链接着天道所属的气运。而在强烈的刺激下,五股气运正在不顾一切地相互厮杀与糅合。最终形成一股如今的下界位面,绝无办法承载的强大的力量。
甚至在他们所占据的领域,无法被凡人观察到的一处处细小“缝隙”出现了,位面已经脆弱的一碰即碎,正悬在极危险的边缘。
但那偏偏是作为修士,作为人族所无法接触、理解、违抗的力量。
身边的一切不知何时,已经相对停止了。天道意识在以极快的速度融合成型,掌控着万物之道的存在,渐渐糅杂出了人形之体。
那是庞大的、不容被注视的、掌控生死万物的至高存在。而祂的怀中,却极为小心细致,不允许任何人窥探地,怀抱着一个人修的身体。
——天道心之所动间,可行万物之事。
祂也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
万物在祂运行的法则下诞生,万物也同样在祂毁灭的欲.望下开始湮灭。
——同一时刻。
我趁命仙沉浸于自己的精巧设计当中时,挣脱开了祂的桎梏。苍白的皮肤泛起了大片的红。像是被火焰生生燎过一般,透出漫长而绵延的痛楚。
我却并不在意。
锋利的本命剑已化为无数道剑光,袭向了面前的命仙。那一道道剑光,准确无误地没入了祂的身体当中,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消融。
忽然间,我手中的剑锋一轻,一瞬间动作差点失衡。我稳住身形下意识望去,才发现手中除去剑柄之外空空如也。
剑锋被无形之物摧毁掉了,只留下些许残根。
“……”
剑没用,还有我本身的术法可以用。
我面无表情地将残剑收回,又换作无数种奇诡术法。虽说木系术法大多柔和,但此时却是招招致命,是冲着致人死地而去。
然而那些术法,一旦落在命仙的身上,便消融于无,分毫……无法撼动。
眼前是比境界上的压制,更让人绝望的存在,这完全是两种体系、不同高低的力量。就像是凡人的武功,再高强,也难以用来对付修士的术法那样。
眼前的仙人,也的确低笑出了声。仿佛看透我在想什么一般,出言肯定了我的猜测。
“修士凡人的术法,如何能够触碰到真仙?”
祂如此说着。我原本,是极艰难地从祂的桎梏当中挣扎出来,但只在下一瞬间,我察觉到手腕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吊起了,哪怕可以轻微挣动,却绝无法从此脱身,瞳孔立时微微收缩了一瞬。
——祂之前,是故意的。
如刻意戏弄猎物的凶兽,让猎物以为可以挣扎逃跑。但实则一直在祂的把控范围之内。只要祂想,便能轻易地将人捉回来。
所谓挣脱束缚,也只不过是祂心念一动间的游戏,实则轻易便能继续将我困在此地。
“……”一时间,对外界情况不明的担忧,对自己偏身陷圈套的自责,和被玩弄下的屈辱之感,顿时都溢了上来。
在强烈的情绪冲击之下,我的眼中几乎是生理性地蒙上一点雾气。
眼角微微发红。
漂亮的黑眸当中,便如同命仙亲手设计的虚假幻境当中那般,盈满令人心碎又实在诱人的层层水雾。
好像他一眨眼,便会落下泪来。
哪怕是情感淡漠数年,只剩下野心一途的命仙,也仿佛被某种奇异的景致诱惑到了。
那具高大到令凡人觉得颤栗的身躯,此刻又深深地弯了下来。像是要仔细地嗅闻一下自己的猎物似的,比之前贴近的更加冒犯,透出一股不怀好意的意味。
“我一直很好奇,天道那样的存在,为何会被人间的私情蛊惑——不过现在看来,你也的确是有些可取之处。”
在翻阅命运的同时,命仙当然知晓这位原本出身金尊玉贵,仙途一路坦荡的舟小公子,还生得一副极美的相貌。
不过虽然知晓,却也没什么更具体的在意,像是一名地位极高的修士。也不会突然去注重有哪个凡人长得格外出色那样。
只是真正现身,与对方接触的那一刻,才能意识到,快速翻阅命运时不曾注意到的,那甚至远远比仙人更加完美的面容,所带来的强制的诱惑力。
尤其是愈和对方接触,便愈加能感受到,舟多慈这个人身上……的确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魅力,甚至让祂做出了一些原本计划之外的、多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