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我感受到祂仍然注视着我,那视线实在是古怪。有某种蛰伏已久的存在似乎在蠢蠢欲动地想要入侵,却又因为某种缘由忌惮而停了下来。
我的心脏跳的很快,那是面对着能威胁自己的顶级掠食者的存在,才会生出的一种生理性抵触的心惊胆战感。
我出身舟家,自小见识也不算浅,实在极少有人,能让我感受到这样的威胁。
而如今,这种危险预感正在我的脑海当中尖啸。我神情毫无波动,视线极为直白地与这个巨大的威胁者相对,某种微妙的平衡在空气当中发酵保持,又在命悬一线的破坏间,几乎要崩塌——
忽然间,我露出一个极为冷冽凉薄的笑容来,黑眸中强压下的情绪,几乎可以说是挑衅的。
仿佛被积雪压下的一支极耀眼秾艷的花枝,抖掉了浑身冰雪,春色无人可压的张狂。
“你既是天道,心之所动,便是这世间规则。那想必杀掉一名与天道作对的修士,与你而言,轻而易举。”我说,“要证明你身份的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杀了我。”
我步步紧逼:“你应当,做得到吧?”
耳边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种几乎能将人逼疯的寂静当中,我在心中极为平静地数着,一、二、三……
祂叹息一声,好似带着几分挫败般。
[我的确杀不了你。]
赌赢了。
我很平静地在心底收下这一步棋赢下的收获,不过这还远远算不上什么胜利。倒是能印证了某些猜测:眼前的存在,的确拥有着这个位面难以触及的强大力量。只祂一定受到了某种限制,暂时还碰不了我。
也对,虽然不知道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从结果上来看,我毁了祂的“预言”,也一定破坏了祂的某种目的。
祂要是能杀我的话,恐怕早就下手了。
能让饥肠辘辘的凶兽不大开杀戒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祂被困在一座无形的、却足够坚固的牢笼当中。
而我最好去掌控一下打开、和关上牢笼的方法。
我如此思量着的时候,又听到祂继续用那种恍若叹息无奈的语气道:[舟多慈,你很有意思。]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那个夺舍者。终于明白他那冷不丁能膈应我一下的天赋从哪而来了,原来是肖面前这个怪物。
[现在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祂如此说着,[这么瞪着眼也实在无趣。看在你的确很有意思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些那个蠢货不知道的秘密,怎么样?]
我听出在祂口中的蠢货,指的就是那个夺舍者。却并不怎么觉得解气——纵使我也在心中唾骂过那个夺舍者数次,对他也并不如何有同情之心,可夺舍者对眼前的怪物,的确算是鞠躬尽瘁,被祂利用完最后一丝价值才死。对方算得上是轻松随意的态度,让我生出一丝齿冷和警惕。
祂对于性命一事,看的太轻。且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由心底生出的不在意与轻蔑。
不在意被利用完就抛的工具,自然也不会在意和工具是同样地位的修士活人。
的确是个……十分危险的角色。
而在我面无表情沉默的这一段时间,那只怪物已经兀自开始讲述那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了。
[修真界人人都想成仙。可你知晓,那些成功登仙之人都去了哪里?]
“……”这也的确算得上是修真界世世代代都在探寻的隐秘了。那些飞升之人,成仙后究竟到了一个怎样境界,过着怎样的日子——不过公认的是,成仙者不老不死,心念一动间便可达成所求,是逍遥快活之仙。
在上古时期,还时常有成仙者降下仙迹,昭显前人之恩的灵应。只是随着一场场大难,修真界的灵气断代,便再也罕见这等仙人灵应了。
可从眼前怪物的表现看来,祂虽然谎话连篇,需要提防,但竟像是当真知道些什么隐秘。
那由光芒汇聚而成的巨大手指,向天微微一指:[你们将那处,都称之为仙界。]
[仙界的确是一处好地方。灵气充裕,灵果仙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天下一等一逍遥快活的去处。只是享福久了,哪怕是仙人,也是要背负因果的。]
[成仙之后,情感便会日渐淡漠,对一切丧失欲求……也的确无甚可求,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这样活着。等到漫长到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做凡人的那段日子,忘却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之后,便会消散,化为这天地当中的灵气,反哺世界因果——当然,仙人是不老不死不灭的,所以祂们只是换做了另一种形式伴随天地罢了。没有仙人会去反抗,因为到那种时候,用仙体活着本身和化为灵气,根本没什么区别。]
[可对我这样的俗人来说,那和死,又有什么两样呢?]
原来这便是成仙之后的年岁。
我也意识到了眼前之人,恐怕就是在不知多少年前飞升的——仙人!
虽然祂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情感淡漠、丧失欲求的模样,分明便野心勃勃,留有私欲。我意识到,在这其中一定有何变故。
另外,祂既是仙人,又为何自称天道?
虽然我心知,这也是祂谎言中的一部分,可祂既然选择撒这个谎,中间定然也有因缘联通之处,而不是平白无故想出来的。
祂仍是陷入了回忆当中,继续思索着道,[当时和我飞升的一位挚友,当真是惊才绝艳的修士。我们在修真界时,倒是不相上下,并为当时三千世界当中的唯二天骄……却没想到在成仙后,祂倒是比我更有本事,哪怕是那些仙人前辈也敬祂一分。]
[而正是我的这位挚友,寻到了能够在成仙之后仍保有本我,不被天地同化、丧失喜乐的法子。便是去掌控这天地之间的一条规则,能被天地认可其作用,便不必化为灵气,贡献仙体。]
[这些规则有大有小,强力的,便是这天地自然而生的规则。如掌控日月星辰、风雨雷火。弱小一些的,便是那些由后世人族演化而来的规则,君子六艺、诗书棋画,哪怕弱小,也仍会被天地认可。]
[而我选择的规则,是‘命’。]
哪怕我看不清祂的面貌,也能感受到眼前人说出这个字时,那股从心底迸发出的愉悦和傲慢的气息。
[我掌控的,是凡人的命运。]
[我原以为我已经足够有野心,却没想到我那位挚友,更是野心勃勃。祂要掌控的规则——是道,万物生灵之道,不仅如此,还囊括了众仙之道,要压所有仙人一头!]
[偏偏,哪怕这样,祂真为天地认可了。]
于是成了那玄之又玄的概念,也是最符合人们心中定义的……“天道”。
我心中微讶,只面上不动。紧紧盯着祂,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有几分心绪被挑动。
几乎是本能地生出一个念头来:“天道如何了?”
仙人古怪诡异的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上。
祂久久地凝望着我,并不开口。在我已经开始提防祂会突然发难的时候,便听那道声音又答:[天道、天道……祂自然做的很好,汲取万物生灵、汲取众仙因果的力量,能让祂在那个位置上待一日,便比往日更强一日。没有人能撼动祂的位置。直到祂太强了,强到凡人化仙的独立意识,已经无法再留存这样磅礴的力量——那天地,想要祂成为真正的、无心无情掌控着一切的天道。]
[……哈、哈!原本为了不毁灭,才想出这样的方法,没想到却聪明反被聪明,祂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莫名对眼前人那嘲讽的姿态感到不悦,几乎是直觉性地出言讽刺祂,“那又如何,即便如此,你不还是想替代天道的位置?”
话出口后,我自己都略微怔了一下,但思索之后又觉得,好像十分合理。
从眼前的仙人口中,所透露出的、并不难察觉的嫉妒之意——祂以天道自称,或许便有这一分缘由,想要替代,更是可以被窥见的野心。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何我在听见这些事时,会有一分厌恼。
被我刺破的太快,祂非常短促地“哈”了一声,随即迅速地压下了那一丝将失控的恼怒,好像刻意不叫我察觉一般,只道:[替代?是祂分明已穷途末路,却仍不愿意放手。]
[哪怕力量早就膨胀到接近崩溃,可祂宁愿将自己的仙魂分割,来延缓早该到来的终点,也不愿罢手让出权柄。一个、两个……直到将自己的仙魂切割成五份,再也无法分割下一个时才肯停手,祂这样的疯子,又如何能继续掌控天道?]
……五个?
不知为何,我听到这个颇有些特殊的数目时,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而眼前的人,已然陷入某种强烈的愤恨情绪当中无可自拔,祂怀揣着掩藏已久、无人知晓的仇恨。
[我原以为祂终于无计可施,穷途末路了。可祂在某一日,又告知我祂新找到的方法——]
[既然占据的力量过于极端庞大,要让天地规则能容下祂,有两条路可选。削弱力量,又或者施加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