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突然伸出手,抓住身侧少年的衣袖,把他强硬地拉往我的方向,然后上前一步将他挡在我与座位的空隙间。
“欸?伊织?”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干什么啊?莫名其妙的。”旁边的女孩子也惊讶地说。
“能请你们不要再打扰他了吗?搭讪也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我用那副面无表情的脸看向她们,以毫无起伏的冷淡语气说,“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人听清。
四面八方的视线随之集中过来。
疑问、好奇、打量、不满、敌意,无数目光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像蛛丝一样瞬间汇聚在我身上,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无处可逃。
啊啊啊好可怕好紧张该怎么办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像座木雕般一动不动,拼尽全力抑制住后退的本能。
那边的女孩子俨然已经是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响起了到站的电子音,温柔的女声开始播报站名。只是才经过一站,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在这里下车,但这正是此刻的我唯一的救赎。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拉起黄濑的手,穿过拥挤的人群从另一侧跑下车,将缓缓关闭的车门和窸窣的人声以及追逐的视线尽数甩在身后。
肺部开始抽痛,膝盖也传来伤口被撕裂的刺痛。落荒而逃的我走出车站,望着被染成茜色的天空,欲哭无泪地想。
——再见了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再见了这个世界。做了这种丢脸的蠢事,我的人生大概就要在这里完结了吧。
第9章 不抱有期待
“突然头脑发热做了这种事情,连累黄濑同学和我一起被当成怪人,真的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冒犯到你,也很对不起。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这么拉着你跑下车,这个也对不起。”
“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用和我道歉啦。”
“啊,对……?”我下意识又想为这件我没能遵循的事情道歉,却在对上金发少年脸上显而易见的无奈神情时顿住。
“……对了,你觉得寿司和拉面哪个更好呢?”
“转折也太生硬了吧!”
春末夏初,夜幕降临的时间会不断往后推迟。
走出车站时天空仍旧明亮,绚丽的晚霞和厚重的积雨云在天际散开,即将开始燃烧的太阳越过他的肩头,在我眼中留下过于鲜艳的色彩。
他调整了一下书包肩带的位置,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问我:“想好晚上要吃什么了吗?寿司?还是说拉面?”
“……便利店的打折便当?”
“欸?是不是有点敷衍?”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我落后半步距离,不解地看向他。
而他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像是从某种束缚中久违地解放出来,连尾音也是愉快上扬的:“女孩子为了我挺身而出,至少要请她吃一顿饭作为答谢吧!”
我有一瞬的失语。
街边的路灯在整点准时亮起,那点光亮映照在视网膜上,与夕阳融化在一起,于是眼前的事物也同样染上朦胧的暖色。
我顿了好一会,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将视线角落的那块招牌念了出来:“……牛肉盖饭?”
“这个就行吗?我请客哦。”
“那我要大份的……!”
“没问题!”
*
五点左右出没于松屋的大部分是年轻气盛的学生,冒失、冲动、情绪化。但在用餐的场合,大家的行为多少会收敛一些。
不会大吵大闹,不会随意搭讪。
虽然明里暗里的窥探仍旧存在,尤其在同行之人是个大号聚光灯的情况下。
我低垂着头攥紧肩上的书包带,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试图在我与他之间划出一条“我们不认识”的社交分界线。
虽然这只是掩耳盗铃。
直到落座在最角落的位置时,那些声音的存在感才逐渐变得薄弱起来,我如释重负地松开怀里被抓得快要变形的包。
好累,和活着的人类待在一个空间好可怕,快要精神衰弱了,好想回家。
坐在对面的黄濑同学已经拿起菜单开始点餐,而社交能量超支的我疲惫地歪头靠在墙壁上,划开手机屏幕。
收到了来自姐姐和爸爸的定番慰问——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在学校里还顺利吗?有和同学好好相处吗?诸如此类的关心。
我敲击键盘依次回复完,想了想又在末尾添上一个表示开心的表情。
关闭手机的瞬间,骤然漆黑的屏幕上映出我的脸。
室内明亮的白色灯光从头顶打下,仰视角度脸被放大的我身穿浅色的校服,在黑色长发深邃的阴影中愈发扭曲,看起来简直就像都市传闻里的八尺大人。
……真的好阴沉。
还有那副仿佛大家都欠我钱的臭脸。
“伊织有什么想吃的吗?”黄濑同学的声音从对侧传来。
我抖了一下,慌张地把手机屏幕盖进掌心里。
“都、都可以!”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又意识到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只会让人感到困扰,于是立刻补充了一句:“和黄濑同学一样的就好。”
“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没有。”
“那讨厌的呢?或者忌口?”
“也没有。”
他盯着我,试图从我的表情中找出一丝勉强的迹象,但最后只是平淡地笑了一下。
“那就两份牛烧肉定食。”
“好的。”
他将菜单递给店员,而我陷入沉思。
刚刚……他好像叫我“伊织”诶。
不是讨厌。
我喜欢自己的名字,也喜欢被人叫名字。但在我的认知中,这是关系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所以,我可以把它当成是主动亲近的信号吗?
嗯……也不一定。
性格开朗的人完全可以做到对初次见面的人直呼其名,在电车上遇到的女孩子也是直接喊黄濑同学“凉太君”。
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我捧着水杯默默喝了一口茶。
我没有能用名字称呼的朋友,当然也不会有关系好到可以一起吃饭的朋友。
大概是看出我的坐立不安,黄濑同学没有强硬地拉着我说些需要回应的话题,我只用在一旁安静地当个听众。
学校的事情、篮球部的同伴、甚至还有国中时期原本志同道合的队友最后分道扬镳的故事。
这些不为我所知的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仔细一想,我根本不了解黄濑同学。
即便以“同桌”或是“友人”的纽带将他与我牵强地连接起来,我依然能察觉到那股被他隐藏得很好的距离感。
想要问些什么又觉得太突兀,我动了动手指,却也做不出更进一步的动作。
“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情”……这种话,没办法说出口。
我是个胆小软弱的人。
甘愿一生都停留在原地,安逸地待在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舒适区内。
不抱有期待,因而不会受到伤害。
桌对面的少年垂下了眼眸,安静地看向玻璃窗后路过的人群。摘掉那副精致的笑容后,他的目光和神情都显得无比平静。
甚至称得上是疏离。
那个瞬间,我陡然回想起在电车上,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淡神情。
开朗、热情、随和。
因为他总是笑着的,所以我理所当然给他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可若是将轻快的要素尽数剥离出去,那些最终被遗留下来的、缺乏温度和人情味的部分,同样也是属于他的情感。
并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温暖的太阳。
而是用外向的躯壳包裹自己的、外热内冷的“常识人”。
……是我最害怕的类型。
将话语藏于深处,不会轻易表露厌恶,但也不会轻易交付真心。
无法判明黄濑同学的真实想法,得出这个结论后,我陡然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西村同学说过,我是那种满脸写着不幸,看起来特别可怜的人。
将这点作为前提后,过往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
如果他只是因为同情才愿意靠近我……
那样的话,我——
头顶的照明灯发出过于明亮的光,令我感到头晕目眩。我垂下眼帘,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脑海中属于过去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三年前的夏日,因为热岛效应而被太阳炙烤出热气的柏油路,死于水洼中的蜻蜓,草丛中枯萎的铁线莲。
“宫城,我有事情想和你说。”公交车站牌下,曾对我伸出过援手的男生露出为难的表情,踌躇着开口,“可以拜托你不要再和我搭话了吗?”
令人厌烦的蝉鸣声中,擅长掩藏真实想法的他在无数次忍让后耐心耗尽,最终对我吐露出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