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若有所思地退出聊天框,新建了一个好友分组,将不属于家人分类的西村和黄濑移了进去。
然后重新输入新的命名:“好人”。
我需要解释一下,这并不是敷衍,“好人”是我对人类能够给出的最高褒奖!
*
当天出院,第二天就返校了。
并不是突然间爱上学习,而是我看着日历才意识到距离期末考试居然只剩下一个多月。由于是中途转学,原以为这个日子还很遥远,如今一下子生出了紧迫感。
再加上非常在意黄濑同学所说的重要事情,“当面说比较好”这种说法太过郑重其事,很难不让人紧张。
毕竟提到“当面说比较好”的事情,我能想到的只有谢罪啊?虽然我是打算道歉,但是……诶?真有那么严重吗?
我惴惴不安地来到学校,先从西村同学那边拿到了这几天漏掉的课程笔记,但一想到要把这些都补完又变得绝望起来了。
“小宫城!好几天不见了!”
刚翻开笔记第一页,右手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从后门走入教室的黄濑提着包,靠近了我的课桌。
小宫城(miyacchi)?这又是何意?
我茫然地抬头,看见同桌脸上担忧的表情。
他的个子太高,我站起来也不及他的肩膀,坐着时更是要将头抬得很高。脖子有点难受,更重要的是这个状态的我看起来一定很蠢。
黄濑凉太眨了下眼,像是意识到了这件事,体贴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身体还好吗?”他问。
“已经没事了。”
“那就太好了。”他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句,但脸上的表情很快变得犹豫起来,“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要来了!但是没关系,刚刚我已经在路上打好腹稿了!
“那天下午你离开之后,不小心撞倒你的桌子,然后掉出来了。”黄濑凉太从课桌里拿出一个我十分眼熟的东西,语气愧疚,“真的很抱歉。”
“……哦。”我状况外地应了一声,道歉的话语在喉咙里卡住。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后,我又迟钝地应了一声:“哦。”
确实是谢罪没错,但怎么是他向我谢罪?!
在我因为走神而缺乏情感的沉默注视下,他唇边恰到好处的笑融冰般缓慢瓦解。纤长的睫毛轻颤,他低垂着眉眼,脸上残留的情绪化为一种更为真切的歉意。
“……抱歉,是生气了吗?”他低声问。
“不是生气。”我回过神来,认真地解释说,“这个原本就是打算给黄濑同学的,不过你好像用不上。本来忘在这里也会过期被我扔掉,所以不需要特意道歉。”
“才没有那回事——”他果断否定,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最后苦恼地又从课桌里翻出什么东西,“这个给你,作为歉意以及感谢的回礼。”
轻微的重量落入手心,是个黑色的猫咪团子挂件。毛茸茸的,摸上去手感很好,金色的刺绣勾勒出可爱的五官,看起来非常精致。
“……猫?”我不解地看看它,又抬头看看黄濑。
“当时在店里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像小宫城,所以立刻买了回来。”他也看向我。
一点也不像吧!
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这么认真,我反而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谢谢,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收到礼物。”我如获至宝地双手捧着它,本能地感到惶恐。
“对小宫城来说,我居然只是‘别人’。”
“嗯?”
“我还以为你同意好友申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
他好像真的备受打击,颓废地趴在桌上,肩膀也耷拉下来,那头漂亮的金发看上去都黯淡了几分。
听到那个久违的词语时,我有短暂的茫然。
是的,这种时候应该道歉或者道谢。
可仿佛有人按下中止键,耳边的声音与画面都突兀地被暂停。
只剩下被阳光照亮的灰尘在空气里兀自浮动,画面另一端是曾经躲在鞋柜后的阴影中,不敢发出声音的我。
【不行的啦,要我和那个宫城当朋友什么的。好可怕,总觉得会被卷进什么坏事里。】
【你不知道吗?她可是有贫乏神的外号,听说之前的上坂老师就是因为她才遇害……】
——是因为我吗?
不会有人愿意接近我,我不应该抱有那种期待。我会不断伤害身边的人,所以即便是名为孤独的鸩毒也该欣然饮下。
我总是在犯错,但他们不一样。
我这样想,同时又卑劣地为这份温暖感到欣喜。
像是有人突然伸手将我往阳光下推了一把,朦胧的蝉鸣和教室内的噪音在同一时刻回到耳中,停滞的指针也倏地往前行进。
酸涩的、炽热的触感从鼻尖开始往上蔓延,我想要说些什么,眼泪却无法控制地先一步滚落下来。
好丢人,这种时候哭什么啦……
“诶?!为什么突然哭了,和我做朋友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吗!对、对不起!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我转过身用袖子狼狈地擦掉眼泪。
“不、这个,呜……是感动的眼泪……”
“啊啊这里有纸巾!”
第6章 遇到了怪人
“真的很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我无比诚恳地鞠躬道歉,“还请务必不要和我绝交。”
刚才动静太大,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前桌都诧异地转过来,问我是不是失恋了。
没关系,人生短暂,这段记忆一定很快就会陪伴我进入坟墓。
“不会绝交的!”黄濑凉太看起来也有些无措,想阻止我过激的反应又担心会冒犯,伸出的手最后尴尬地停在半途,“不过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毕竟十六年以来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实在太惊讶了。”
“不是夸张的说法吗,那岂不是出生以来一个朋友都没有?”
“……幻想朋友还是有的。”
“听起来更可怜了啊!”
环绕在赞扬与喜爱中长大的人难以理解这种困扰,他沉默了一会,又歪过头,真心实意地发问:“但说不定只是小宫城自己没有意识到吧?”
“什么?”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大家已经把你当成朋友了。”他说,“比如西村同学,之前她还很担心地过来找我问你的事情。”
我困惑地思考片刻,拿出手机说:“稍等,请允许我确认一下。”
我:[不好意思,虽然很突然,但我和西村同学是朋友吗?]
西村:[?]
西村:[是要借钱吗?]
我:[不是的!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的关系!]
西村:[是朋友啊?但如果你不愿意也不会勉强你]
我:[我愿意]
虽然最后那句本能的回复看起来像什么求婚应答词,但她确实说了“是朋友”。
我握着手机,不可置信地看向黄濑凉太。
他带着了然的神情,托腮露出灿烂的、温柔的笑容,漂亮的金色眼瞳里满溢着像蜂蜜一样甜蜜而柔软的亮光。
“……”呼吸停滞一瞬。
没拿稳的手机从桌上滑落,我发出比手机更大的声响,心疼地钻到桌子底下把它捡了回来。
好险,没有摔坏。
我解锁屏幕,为了躲避旁边的视线而低头佯装检查。
不安分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我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被池面用美貌攻击了。
他——我是说,他究竟有没有自己长得很好看的自觉啊?!
在新学校里遇到的尽是些奇怪的人,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那些深信不疑的、与孤独伴生的认知逐渐被打碎,怪异的想法从缝隙间涌入,占据大脑,仿佛要将我过往的人生全盘否定。
我是个有缺陷的人。
无法自然地做出鲜活的表情,无法准确地用言语传达想法。人的性格大多与教育和经历有关,而我的孤僻和沉默却是天生。
在幼稚园和国小的时候,偶尔也有那么几个热心的孩子试图接近我,却往往会在我迟钝又无趣的反应中悻悻离开。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并没有错。
年龄的增长并没有让我变得活泼开朗,反而加深了我对于自己不合群的认知。
所以国中辍学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与日俱增的愧疚让我由衷地感到压力,最终我逃避般地听从医生的建议,去了补习学校。那里的学生都在为了升学埋头努力,没人有交朋友的心思。
所以对我而言,久违地回归人类社会就只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可我终究无法成为被期待的人,无法变为社会所需要的模样。
就算重新回到学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是这样想的。
在东京短暂的一个月里,班上的同学对不合群的我并没有展露出任何恶意,只是保持着一种礼貌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