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都是她平时吃惯的东西。
  春烟和五条悟的饮食偏好差别很大。
  她不喜欢吃甜食,晚餐也不吃太烫太咸的东西,用五条悟的话来形容就是“淡出个鸟的猫食”。
  星野春烟喜欢吃的东西,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五条悟的购物车里。
  “啪嗒”一声,温热且透明的眼泪,落在了三明治的包装袋上。
  这是春烟第一次,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感受到来自五条悟的细致关心——尽管并不是他本人,而是来自未来的他。
  对春烟来说,没有这些也无所谓,因为一直都没有。
  那个任性叛逆的漂亮少年,现在已经愿意在天亮之前,施舍出一点点时间,静静地抱着她——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都让她感到受宠若惊。
  春烟从来都没有想过,可以得到今天这样的体贴,也从来都没有对五条悟提出过什麽要求。
  此刻,主题酒店的房间里灯光晦暗且暧昧,无数羽毛散落在地板上,整间屋子都显得淩乱不堪。
  她的发梢还是湿漉漉的,鬓角沾着两片奶油色的羽毛,身上的衣服也显得松松垮垮,整个人看起来糟糕透了。
  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在无穷无尽的疲惫和委屈里,春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下一秒,这份温暖从一点点变成了很多很多。
  他握着她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她拉进了怀里。
  有力的胳膊环住了女人的腰背,他用宽阔的肩膀和温热的胸膛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你喜欢这样吧,”他抱着她,温柔地对她说,“喜欢的话就这样待一会儿。”
  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女人的头发,比她更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温暖。
  这是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在与星野春烟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发现她喜欢被他这样对待。
  像是拥抱、像是落在额头上的亲吻、像是晨起时的一句“早安”……
  那些稀松平常的、没有任何情/欲意味的东西,是她最喜欢的。
  她从不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这让本就恋爱经历匮乏的五条悟,在学生时代很难意识到她的想法。
  这些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向前奔跑,跑向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春烟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从来都安静的。
  但只要他回头,无论何时,总能看到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五条悟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写字台上。
  落地的台灯有着暖黄色的光线,让人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高大的男人单膝跪在她面前,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用沾了双氧水的棉签去给她的伤口消毒。
  春烟一边咬着生菜叶和刷了油醋汁的吐司,一边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一片。
  是她的眼泪不争气地不停上涌着,然后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站在门外的少年气得火冒三丈。
  隔着酒店的房门,他看到那个男人抱了她,他看到那个男人为她处理伤口,他看到那个男人抚摸她的头发,最后还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会用蝴蝶落在树叶上那样轻巧的力道,慢慢擦掉她的眼泪,还会轻轻地捏她的脸颊,让她红着眼眶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微笑。
  十八岁的五条悟嫉妒,发疯一样的嫉妒。
  他嫉妒星野春烟那样的笑容是自己从未看见过的,他嫉妒那个男人完全了解星野春烟的喜怒哀乐。
  他恨不得马上冲进房间里,让这一切令他妒火丛生的画面全部毁掉。
  第9章 补作话
  拳头砸在酒店门上的前一秒,十八岁的男高想着: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先打了再说。
  可是,当他听到房间里传来的问题时,他的肢体先于大脑意识的指令,停住了砸门的动作。
  “你要分手吗?”
  房间里,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这样问她。
  他的口吻稀松平常,手上帮她处理伤口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这麽重要的问题,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十八岁的五条悟屏住了呼吸。
  他等待着、期待着、甚至……害怕着。
  春烟坐在写字台上,看到膝盖上已经被小心妥善地处理过的伤痕,又抬起眼眸,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麽,却在下一秒突然感受到,身体里有什麽粘稠的东西慢慢地流了出来,黏在了最隐秘且柔软的那块皮肤上。
  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她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而且有一种挣扎的感觉,“我不要。”
  听到她的回答以后,二十八岁的男人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心疼而怜惜的意味,甚至是……同情?
  六眼如同看穿世界法则般的存在,只是被他盯着看了几秒钟,春烟就觉得如坐针毡。
  他应该发现了,自己现在的糟糕情况。
  “就算他这样对你,你也不——”
  “就算……就算他这样对我。”
  春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开始哽咽。
  她咬着唇,强迫自己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而那如珍珠般透明的泪水,居然真的坚强地留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没有像刚刚那样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知道他有时候比较任性,但是请你不要指责他。”
  “你和他是一样的,你只是比他年长。”
  春烟的口吻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奈。
  她的话听起来是在维护五条悟,但是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然而,二十八岁的男人因为她的话,露出了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不爽情绪。
  比起学生时代的他,现在的他情绪更加内敛,更不易被人察觉到真实的感情和心事。
  唇角往下压了压,男人的话带着一丝冰冷。
  “春烟,你明明不喜欢他。”
  明明不喜欢,为什麽不分手?
  明明不喜欢,为什麽要维护他?
  这是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对她的反驳,但春烟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很肯定地说:“我喜欢他。”
  她曾经和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理论过这件事,但拜入下风。
  因为,对方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是妃知礼和总监会安排在六眼身边的内线。
  这样难以启齿的真相,似乎不配说出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很可笑、我很不配,但我真的……”
  珍珠般的眼泪随着她的剖白话语,从她的眼中滑落,
  “我真的很喜欢他。”
  这一刻,无论是门里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还是门外十八岁的五条悟,都僵在了原地。
  -
  春烟第一次见到五条悟,不是在高专,而是在五条本家。
  那一年,五条悟只有十五岁。
  那时他的身高已经有一米八多了,远比同龄人高了许多。
  十五岁的五条悟穿着羽织,戴着那副不透光的墨镜,高高的个子、漂亮的眼睛、拽得快要上天的气质,让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御三家钦定的未来家主到了一定的年纪,自然要物色联姻的对象。
  春烟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的五条家也有着数不清的振袖。
  振袖上的缤纷色彩,就像童话故事中描绘的公主裙摆的颜色。
  这种好事本来轮不上她,只是偏巧主母病重,不能起身,本家的人又觉得外室或是侧室上不得台面。
  于是,家主让当时唯一成年的子女春烟代替主母出席,与源春华一起去五条家。
  但这孩子从小就很讨厌春烟,所以刚到五条家就甩开了她。
  春烟在偌大的五条本家里绕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等到她来到茶室时,就听到本家的侍女们正在窃窃私语。
  “少爷真的跑了?”
  “是呢,刚刚和家主、长老们大吵一架。”
  “少爷的眼光太高了,哪位小姐都没看上。”
  “不是没看上,是看都没看。”
  ……
  十几岁的五条悟不满五条家擅自安排自己的人生,所以发了好大的火,并扬言自己要去东京的咒术高专念书,不再住在本家。
  五条悟匆匆离开时,与姗姗来迟的春烟在茶室的门口擦肩而过。
  他没有驻足,也没有多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她在他的眼里,和那些茶室里的振袖们没有区别,甚至和空气也没什麽区别,都是透明的、是不重要的。
  后来,五条悟向她表白时,他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春烟莫名觉得有些怅然。
  五条悟根本不记得他们最初的相遇在哪里。
  他所钟情的自己,是从妃知礼安排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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