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姑且不论威力,这把小型手/弩的射程是3丈,也就是十米左右,足以作为中近距离的防身兵器。更重要的是,它便于手持,拉弦装箭不需要很大的力气。尽管这也限制了它威力和射程的上限,但最大程度地降低了使用门槛。使用者只需锻炼准头即可。
  在刘仪兴奋的注视中,刘昀将空了箭矢的迷你弩放在她的床头。
  “先休息吧,学弩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的首要事项,就是先睡一觉。”
  刘仪用力点头,安然躺下。
  “阿兄对我最好了。”
  刘昀为她放下床帘,起身离去。
  关上门,正要前往自己的房间,忽然在院墙的花窗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元方……不是,是陈家姨父。
  刘昀走向花窗,来到陈纪跟前,打了声招呼。
  陈纪和他说了几句慰问的话,又问刘仪的情况。
  刘昀如实道:“阿妹受了点惊,但无大碍,如今已经睡下了。”
  陈纪对此自责道:“若非我考虑不周,也不会让乡主遇到此事。”
  刘昀摇头:“飞来横祸,又怎能怪姨父。何况姨母为我们备了部曲,多亏他们护佑,让我们有惊无险地回来。”
  陈纪知这只是客套话,是对他们的安慰与抬举,并不当真:“多亏世子临危不乱才是。”
  刘昀耐心等陈纪表露真正的来意。
  果然,在彼此客套过两轮之后,陈纪忽然对刘昀道:
  “长文虽已加冠成人,却是辁才小慧,少了一些稳重,若他能拥有世子这样的心智,我也能安下心。”
  不对劲。
  刘昀警觉的小雷达霎时启动。
  好端端的,忽然贬低陈群做什么?即便是谦虚之语,也稍显怪异,毕竟以陈群的才识,即便还不到未来的“清流雅望”,也是相当出色。
  刘昀心中疑惑,却只是含着笑:
  “姨父可莫要取笑我。表兄文经武纬、惊才风逸,又岂是我一个毛头小子能比?”
  这年头的说话就是这样,弯弯绕绕,你谦虚,我就比你更加谦虚,看看是“犬子”更狗,还是“豚子”更猪[1]。
  陈纪见刘昀耐着住性子,一直与他打太极,暗中满意:
  “我也不说这些扰人的话了。世子,今天下汹汹,正是多事之秋,敢问世子如何作想?”
  来了。
  刘昀打起精神,每一句话都要在脑中过上三遍,方才出口:
  “普天率土,皆为楸枰[2]。上及三公贵胄,下及贩夫走卒,都想做执棋之人,却不知——人人都是这楸枰上一粒小小的子。”
  乱世开启,整片大汉国土,都成了一个硕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想逐鹿天下,想当那个操纵棋盘,操纵别人生死的人,可实际上,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烽火之下,每个人都渺小至极,每个人都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颗棋子,随时都可能被战火吞噬,尸骨无存。
  事实也正是如此。占据先机的董卓以为自己掌控了整个棋盘,不过两年就走向毁灭;曹操父子看上去像是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可大魏国祚仅仅持续了46年,最终为司马氏做了嫁衣;而司马氏,篡权的最初就埋下苦果,八王之乱,开启南渡先河,招致五胡乱华的耻辱。
  在浩瀚的历史洪流之下,管你天潢贵胄、世家名流,亦或是霸主诸侯,都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随时覆灭的砂砾。
  而更受苦楚的,则是那些寻常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元代张养浩的这一名句,八个字道破千古。
  可就偏偏,真的有人自命不凡,将寻常百姓看做棋子,把自己当做操纵一切的掌棋之人。对棋子轻之,弃之,害之。最终也被“杀”出棋局,将所有的恶与因果都应谶在自己的头上。
  刘昀目光灼灼地望着陈纪:“棋局上,又有几人记得‘弈棋’的下法是‘合而攻之’?”
  陈纪心中摇撼,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久久不能语。
  半晌,他缓缓道:“若非执棋人,你又如何合棋?”
  这句话不好作答,刘昀略一沉思,引用了西汉刘安的名言:“‘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五寸之键,制开阖之门;岂其才之巨小哉,所居要也[3]。’”
  大意是,所有的物什,它的作用都不是由大小决定的,而是由它所处的位置决定的。
  用这句话回答陈纪的提问,则是暗示:只要能人尽其能,尽量让合适的人处于正确的位置,那么,就像承重的柱子和门后的短闩一样,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起到合适的作用,根本不需要像木讷的傀儡与僵硬的棋子一样,被操控着,硬生生填到炮灰的位置。
  陈纪闻言,如遇潮鸣电掣。
  他深深地看了刘昀一眼:“善。”
  郑重躬身。
  刘昀连忙制止:“昀妄言,还请姨父莫怪。”
  陈纪摇头:“听君一言,如饮醍醐。”
  又道,“若世子不弃,可否让长文去陈国暂居一段时间。”
  还有这等好事?
  陈纪主动提出让陈群去陈国小住,刘昀当然没有不答应的理:“昀一定扫榻相待。”
  至此,陈纪很满意,刘昀也很满意。
  刘昀:“姨父和姨母可要同去?”
  刘昀口中的姨母,正是他母亲的姐姐,谢氏。谢氏只比他母亲大一岁,是陈纪的继妻,膝下只有陈群一个儿子。而陈纪的第一任发妻和前头几个孩子均已亡故,没有留下后代。
  是以,刘昀只问了陈纪和谢氏。
  陈纪回答:“我作为一族之长,需要在族中主持事务,不好前往。至于你姨母,等我回头问问她。”
  虽是这么说,但他能猜到妻子的决定。
  他的妻子谢织与陈王妃谢氏,其实关系泛泛,算不得亲厚。要不然,以两家相距不远的地理位置,就算世道再乱,也不会这么多年只走动了这一遭。
  谢织对刘家兄妹也是关照有余,亲近不足,一如谢家两个姐妹之间的情谊,淡而不密,通透如水。
  ……
  另一边,陈群抵达县内的客舍,向新入住的荀家人递送拜帖。
  等见到人,发现确实是老友,陈群虽然面上不显,心中着实放松了许多。
  “许久不见。”陈群在荀家士子的对面坐下,“文若近日可好?”
  原来,这位进城的荀姓青年,就是近日弃官归乡的荀彧,荀文若。
  同为颍川大族,荀家与陈家亦是姻亲[4]。荀彧的一位堂姑曾嫁给陈群的祖父,若论两家的辈分,恐怕陈群还要唤荀彧一句阿叔。但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又脾性相投,便一直以同辈身份相交。
  “一切皆好。长文这几日如何?”
  陈群接过荀彧递过来的酒,和他说了陈王世子与叛军的事。
  荀彧听得极为认真,陈群所说的战局,与他在城外看到的血迹一一对上。
  “如此说来,确实要多谢世子。”
  陈群知道荀彧并不是在为自己避开叛军而庆幸,他关注的中心,在于那些忙于农收的佃户。正因为刘昀及时制止叛军作乱,那些尚未成功逃离的百姓才没有遭到滥杀。
  酒过三巡,陈群才问出心中的疑问:“文若从雒阳一路南下,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颍阴,而是来了许县?”
  荀彧叹了口气:“听闻志才旧疾复发,我先来看看他。”
  第11章第 11 章
  荀彧口中的志才,姓戏,名斐,志才是他的字。与他们同为颍川的文人,如今在许县东侧的外城定居。
  陈群和戏斐没有什么交情,但戏斐是荀彧的朋友,因此陈群和戏斐也能算是点头之交。
  得知戏志才生病,陈群问道:“文若可去探望过了?”
  荀彧点头,又摇头:“已到他的住所,但去的时候,他尚在沉睡。听闻此病半夜磨人,使人睡卧不宁。他难得安睡片刻,我又怎可打扰,于是回了客舍,正巧得遇长文上门。”
  陈群叹息:“他竟也不与我说一声,我家门客有人略通岐黄之术,兴许能缓解一二。”
  “他那病乃是沉疴痼疾,看过无数疾医,均找不到治愈之法。以志才的性子,定是不想给你添麻烦,这才不让你知晓。就连我,也是收到奉孝的传信,方知他已病得如此之重。”
  荀彧神色黯然,敛袖失语。
  “民间有走街串巷的铃医,许多都深藏不露,仁心仁术。或许能有办法。”
  陈群如此宽慰道,款款起身,
  “总要让医者看过才好。我去家中找擅医之人。”
  荀彧同样起身,朝陈群郑重一揖:“有劳长文。”
  ……
  刘昀和陈纪谈心完毕,刚准备出门逛逛,就在门口看到行色匆匆的陈群。
  “表兄。”刘昀讶然,“何时如此急迫?”
  陈群派自己的随从进府找人,自己转身面向刘昀,和他解释:“有一友人患病,我让家中擅医的门客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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