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做好简易版的测距标尺,刘昀将它交给马坤,教他如何使用。
  “首先,两手拿着标尺两端,平举,视线经过标尺,对准需要测量的另一个端点……”
  这个测距标尺的原理是相似三角形的等比例特性,用目标点与标尺、目标点与眼距,形成两个重叠的相似三角形,并直接用标尺上的刻度,得出目标点与人之间的距离。
  当然,这个办法虽然简单有效,但存在一个大缺点——那就是只适合近距离的估测,不适合远距离的。
  拿这个测距标尺给马坤使用,让他粗略估算工程距离与建材用量,却是刚刚好。
  马坤将信将疑地拿着标尺,试着测量刚刚走过的路距。
  估算完毕,他大吃一惊,看向刘昀的目光震撼而钦佩。
  “世子……如此高明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当然是来自图书馆每一位先人的智慧,来自知识的台阶。
  刘昀很想这么说,但他不能暴露“在线图书馆”的存在,只好笑而不语。
  眼见马坤大建造师看他的眼神越发崇敬与灼热,刘昀额角滴汗,绞尽脑汁,终于找到描补。
  “此法并非我首创,而是取自《九章算术》的勾股篇——名为‘重差之术’。”
  既然这个标尺的原理就是相似三角形,而汉朝《九章算术》的勾股篇中正好提到这一原理,那这个名头还是让《九章算术》背了吧。
  马坤叹道:“我等皆知道‘重差之术’,可平日用的,也不过是日轮与影子,不识变通。世子能用小小的木牍做出‘重差之术’,可见聪慧绝伦,老夫远不如也。”
  刘昀抽了抽嘴角:“令丞谬赞,小子何以当得?”
  “世子虚怀若谷,老夫心悦诚服。”
  ……
  刘昀被赞得一脸麻木,只想走人。
  转头一看,竟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至此,刘昀彻底失去了表情。
  高顺……不应该在隔壁的阳夏城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固陵?
  第7章第 7 章
  高顺一见到他,面庞绷得极紧,浑身像是生锈的铜制摆件,转动一下都嫌费力。
  在对上刘昀的目光后,僵硬的高顺缓缓抬手,向他行了一礼。
  “……世子。”
  刘昀整理好心绪,笑着与众人道别。在离开的时候,他邀请高顺同行。
  高顺梆硬地跟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刘昀转过身。
  “高兄怎么会在固陵?”
  高顺始终没有抬头:“阳夏‘以工代赈’的名额已满,我被安排到固陵,参与工事。”
  “原是如此。”虽然不知道眼前的高顺是不是三国里的那个,但刘昀对这名少年颇有好感。见对方紧绷至此,他不由玩笑道,“莫非是我上回给你的‘石蜜’太难吃了,让你难受至今?”
  高顺蓦然抬头,下意识地反驳:“当然不是。”
  扬声说完,却见眼前之人“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不用紧张,我就随口问问。”
  高顺抿着唇,没说话。
  上回他猜出刘昀可能是话事之人,但他观察刘昀的装扮与年龄,以为他最多就是在县城的长吏,管着一点银钱,在县令那里能说上几句话。
  虽然后来刘昀丢给他的石蜜,让他知道对方出自富贵人家,但也完全没往王世子的方向想。
  宗室近亲,天潢贵胄,又岂会亲自到那偏僻简陋的地方,为他们解决难处?
  然而方才主官的称呼做不了假,眼前这位和他一般大的束发少年,确实是陈国未来的君主,陈王的世子。
  “放轻松些,”刘昀瞧见短褐外虬结的肌肉,就知道高顺完全没能放松心神,不免有些无奈,“我已将‘借饷’的规程告知阳夏的县府,那边的长史是否有与你们阐说?”
  “是,我已借到下个月的饷粮。”高顺顿了顿,抱拳一揖,“……多谢世子。”
  似乎是有些词穷,高顺组织了半天语句,最终只憋出这四个字。
  刘昀看着这样的高顺,在心中摸了摸下巴:“过几日我要前往颍川,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高顺又是一阵停顿与斟酌:“任凭世子差遣。”
  “与我说话不用这么正式,我们年龄相仿,应该更有话题。”
  “……不敢。”
  刘昀故意逗他:“不敢什么,不敢和我年龄相仿吗?”
  “……”
  眼见高顺越发僵硬,刘昀见好就收:“安心吧,工钱照算,不会亏待你的。”
  高顺蓦然抬头:“属下并非这个意思——”
  却看到刘昀弯起的眼,高顺默然。
  “这不是可以抬着头说话吗?一直低着头,我会误以为你的颈部不适,需要贴一贴药草。”
  刘昀踢开脚底的石子,“走吧,与管事的属官说一声,随我回去。”
  高顺默然应下。
  刘昀找马坤说了“武器库”的事,便带着高顺回到陈县。
  他让高顺在官设驿舍中住了一晚。第二日,车队安排妥当,整装待发。
  此行,除了随行的部曲与侍从,刘昀还带了商行的第二负责人,以及刚刚加入陈国大家庭的张辽和高顺。
  张辽与高顺分别骑着马,缀在刘昀身后。高顺早已认出张辽,但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之搭话,而是独自牵引马匹,缄默地垂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辰时,一位穿着骑服的女郎牵着通体雪白的挽马,从王府走出。
  她不过十二三岁,行至间带着飒爽的英姿,正是陈王之女,高贤乡主刘仪。见到刘昀,刘仪将马绳丢给侍从,小跑着赶上。
  “阿兄!”
  刘昀转身,将怀中的纸包递给她。
  刘仪杏眸一亮,悄悄打开指缝,看到露出的一角糕点,连忙包好,故作老成地装进包囊里,矜持而优雅地道谢。
  “多谢阿兄。”
  属官清点人数与车架,核查无误,上报给刘昀。
  “启程。”
  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向前。
  ……
  大约花了半天的功夫,他们成功抵达颍川许县。
  这一路十分顺利,并未碰到任何山贼与变民的侵扰。刘昀远远望着外城的轮廓,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感触。
  许县,在不久的将来会被改名,成为许昌。
  这就是多年后,被曹操父子设为国都的地方?
  在距离城门一里的位置,陈家早就派人前来迎接。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带着进贤冠的青年,蓄着两撇整齐的小胡子,看上去老练而持重。但他的下颌却是刮得格外干净,一如他站在路边的仪态,清爽而崭齐。
  尽管素未蒙面,刘昀却第一时间升起一个预感:眼前这人就是他的表兄陈群。
  见到车队,那人眉峰微动。他身后的随侍扬声大喊:
  “我等乃是许县陈氏的部族,敢问来者从何而来?”
  刘昀这方自有人通报身份。待双方各自派人核实了信物,两边的队伍才逐渐靠近。
  陈群神色严肃,和刘昀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世子、乡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先去寒舍休憩一番,我们明日再叙。”
  场面话对于刘昀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他三两句做完寒暄,就要跟着陈家的人进城。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也就长文侄儿家中豪富,碧瓦朱甍,才不会被王世子嫌弃。哪像我,家中尽是蓬牖茅椽,简陋寒素,都没有胆子请高贵的世子移脚过去坐坐。”
  这话听得别扭,再加上阴阳怪气的口吻,刘昀仿佛嗅到了一股酸味。
  他看向说话之人,发现是一个二十出头,和陈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此人长相本不算差,无奈眉眼间尽是刻薄算计,生生降低了顺眼程度。
  再听他喊陈群为“侄儿”,刘昀几乎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谁家没几个神奇的亲戚?据说陈家的旁支中就有这么一户人家,祖孙三代好吃懒做,无甚本事,成天嫉妒主支的繁荣富庶。主支一有什么事,他们就喜欢上门掺和一脚,说一些酸话。
  他们家刚成年的孙辈名叫陈闸,按辈分算是陈群的族叔,继承了他父亲和祖父的接力棒,没少给陈群家添堵。
  这些都是他舅舅当笑话说给他听的,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见到活体样本。
  陈群的眉毛早就拧成一团,但大约是限于辈分,他不好对陈闸说什么重话,只脸上冷得像是要掉冰碴子,语气寒冽:“族叔言重。秋收将近,族叔若有闲暇,不若去田里多看顾一些,也好强身健体。”
  让人指不出任何差错的话,却暗藏玄机。
  刘昀在心中为陈群呱呱鼓掌,他甚至怀疑,陈群可能想说的是“强身健脑”,只是没法说得那么露骨,就只好委婉地改成“强身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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