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切的回应着：“我……我能听懂……”
“你叫什么名字？”
“朱九妹。”
“今年多大了？”
“八岁。”
洛九又问：“今年是哪一年？”
朱九妹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帮你去问。”
朱九妹扯着嗓子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她尽力唤了两声：“戚老爹！”
角落里一位老者咳嗽了一声，粗哑的嗓音叹息道：“孩子，莫伤心，人总是要死的。”
朱九妹垂下头，悲伤的看了眼那具尸体，喃喃的念叨：“她是我的姐姐。”
身边的人应该听得见老者的话，可他们毫无反应。仿佛和尸体共处一室，不是什么新鲜事。
四人对视一眼，冯琦把朱九妹抱在怀里，四人跌跌撞撞的凑到那位老者身边。
船舱里比晚高峰的西二旗地铁站还挤，一路上不知道踩了多少人的手脚，四人习惯性的说着：“抱歉，不好意思。”
可那些人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要不是踩上去是软的，她们真以为这些人都死了。
洛九来到老人跟前，举着陶罐，“戚老爹，您喝水吗？”
戚老爹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摇了摇头，“我还撑得住，给别人喝吧。”
闻声身边立刻有人支起头来，卑微的乞求：“能不能赏我口水喝？就一口。”
洛九一看，那是位三十四岁的中年汉子，为了口水，将头磕在地上，哀求着：“好心的姑奶奶，我快渴死了，赏我一口水，大恩大德绝不敢忘。”
老者听声音说道：“他叫谷大力，是个说到做到的汉子。你们若方便，给他一口吧。”
洛九将陶罐递过去，稳稳的塞到谷大力的手里。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么大一罐水，小心的抱着喝了一口，交还回来，“姑娘拿好。”
洛九顿了一下，“你再喝点吧，看看还有谁需要，给大家分了吧。”
此话一出，附近的人都跟复活了似的，一个个动了起来，低声的说着：“谢谢！”“多谢这位姑娘！”“多谢大恩！”
他们渴坏了，手脚并用的凑过来，只为了讨口水喝。
连不小心洒到地上的水，都有人抢着过去喝干净。
戚老爹长叹一声，“你们把水都分出去了，你们怎么办？”
洛九说：“我们不渴。”
她悄悄将一小罐水塞到戚老爹手里，“想跟您打听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这几日迷迷糊糊地，过糊涂了。”
戚老爹捧着罐子喝了口水，心中默算了一会，“八月初七。”
“哦，八月初七。嘶，哪一年来着？”
“光绪三十三年，丁未年八月初七。”戚老爹说着又叹了口气，“还有八天，就是中秋了。”
一句话，又勾起了船舱里的哭声。
洛九没心思安慰大家，她现在更想哭。
光绪三十三年，她捋了捋历史时间。
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侵华，那是1900年。
西方列强攻入北京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他们抢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还将万园之园的圆明园毁于一旦。
洛九没有去过圆明园，但钟嘉灵说圆明园遗址和课本上的图片一模一样。
她曾经看着那页历史书凝视了很久，仿佛将自己置身在那堆残破的废墟前，却愤怒的说不出话。
她无法想象那些人是如何野蛮的做出这种事，他们怎么可以肆意的践踏别国的土地，肆意杀戮这片土地的人民，肆意的抢劫珍奇，无比残忍的毁掉这一切……
重回这一时空，不曾想，还是稍晚了一步。
洛九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光绪三十三年，一九零七……”
钟嘉灵和冯琦对视一眼，“1907怎么了？大清快亡了吗？”
“你说什么？”戚老爹猛地抬起头，震惊的看向她们。
第69章 地狱模式
洛九忙咳嗽一声，“她们的意思是，庚子赔款要了我们大清不少钱，这些洋人简直要亡我大清。”
洛九暗暗捏了钟嘉灵和冯琦一把，示意她俩注意言辞。
这些人是结结实实的清朝人，跟互联网上的清朝人大不一样。
他们认为自己是大清的子民，听不得“大清亡了”这样的话。
程瑶瑶在她们耳边悄声说：“庚子赔款，指的就是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
《辛丑条约》规定，清廷要向各国赔款白银4.5亿两，分三十九年还清，本息共计9.8亿两。划东交民巷为使馆界，不许中国人居住……
洛九提到庚子赔款，船舱里的叹息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些人在哽咽哭泣。
戚老爹仰起头，昏花的老眼却还是流出了两行浊泪，“天不佑我大清啊，我们打不过洋人。只得割地赔款，任人欺辱。国家衰弱，民不聊生，不然我们何至于背井离乡？”
谷大力紧跟着说道：“这些洋人横行霸道，在我们的国家的地盘上设立租界，还要写上牌子，说华人与狗不得进入。唉，我真恨！”
“谁不恨？”洛九道：“这份耻辱，会写在课本上，让国人世世代代永远铭记。让子孙后代牢记，国弱则任人凌辱，国强才能扞卫尊严。这笔账，总有一天，我们要讨回来。”
戚老爹擦了把老泪，“会有那么一天吗？大清还会强大起来吗？”
洛九朗声道：“从夏商西周到唐宋元明清，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国号数次更迭，只要人民一直在，又何必执着于是清还是别的？
只要中华民族生生不息，还怕没有强大起来的那一天吗？
洋人用枪炮夺走了一切，假如我们也有了枪炮，就不能把一切都夺回来吗？”
一席话，让船舱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戚老爹沉默片刻，“姑娘好志向，听着像是读过书的。”
洛九“嗯”了一声，随口编道：“家里请过教书先生，读过几年书。”
谷大力好奇的问：“怎么之前没见过你们？这都三个多月了，我不记得船上有几个你们这么大的姑娘，你们从哪里上船的？”
好家伙，钟嘉灵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早知道他这么多话就不给他水了，恩将仇报啊。
洛九从容道：“前些日子病着懒得动，我们平日不爱说话，一直在角落里，跟大家都不熟悉，所以你们没注意到也正常。对了，你们从哪里上船的？”
有人说广州，有人说香港。洛九估摸着就这两个地方，于是回道：“我们也是在广州上船的。”
旁边的人陆续开始自我介绍，“在下济南丁华，多谢几位姑娘慷慨赠水。”
“在下青岛孙武。”
“在下天津曲锁。”
……
四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拱手，“在下江城洛九，这几位都是我的同乡。”
“在下程瑶瑶，见过各位。”
“在下钟嘉灵，有礼了。”钟嘉灵说完碰了碰冯琦的胳膊，冯琦看着这个场面，真的很想笑场。
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要跟清朝人做自我介绍。
她清了清嗓子，“在下冯琦，拜见诸位。”
戚老爹问：“你们既然是读过书的，家里请得起先生，想必家境不错，怎么会到这里来？”
冯琦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朱九妹听他们说了半天话，这会儿忍不住搭腔道：“我和姐姐也是，我们跟舅舅一起出门做工，不知道怎么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到船上了。”
钟嘉灵忙说：“对对对，我们也差不多，醒来就到船上了。”
程瑶瑶打量着戚老爹的神色，“看起来，您是主动到船上来的？”
戚老爹点了点头，“杨买办说，出来做工，干得好一年就可以赚几百两。
我想趁着我还有些力气，干上几年。
我婆娘有肺痨，小儿子生下来又有足疾，我只盼着早日赚够钱，给他们买药治病。”
洛九心里咯噔一下，“这船……不会是去金山的吧？”
戚老爹苦笑一声，“这世上哪有金山？那都是骗那些做发财梦的傻子的。”
洛九一颗心刚要落回肚子里，他又说：“这船是去瑛国的，我们去修铁路，买办说一个月少说也能赚到十两银子。”
戚老爹看起来大约有六十岁，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皱纹舒展，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洛九默默的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在掌心里，短暂的逃避一会儿。
终于弄明白了，这条船是劳工船。
帝国主义抢夺金银财宝和土地还不够，还从国内带走了数十万劳工。
那些所谓的买办，在历史上臭名昭着。
他们就是纯粹的骗子，坑蒙拐骗，利用同胞求工心切，忽悠他们上了一条没有归路的船。
所谓的遍地是金子，会有高额报酬，通通都是假的。上了船就成了洋人枪炮下的鱼肉，想跑跑不掉，想赚钱却又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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