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贺老先生“嗯”了一声,没有接话,但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些。那个微妙的角度让贺易凡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到底还是抵抗不了来自子辈的温情。
感觉时机正好,贺易凡便提出:“我想回霖海一趟。”
第49章难捱
◎季修白哭,他也心痛难捱◎
贺老先生的手指一顿,随即低头舀了一勺汤,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几秒后才开口:“你在霖海那个厂子,已经不行了,也不用你再费心去看了。”
才刚刚有了一点转机的工厂,贺易凡感觉到了心痛……以及更多的愧疚,信任着自己才会回来的员工,结果又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还有林渡……他们都没有等到自己回去。
贺老先生不知道贺易凡是在难过什么,只以为他是无法接受厂子关门的噩耗,安慰道:“本来也是那回吵架后,我随手拨给你的一个厂子,效益一直不好,撑着也没意思,倒了就倒了。你要是有兴趣,总部这边我给你安排一个职务,玩闹了好几年,也该回归正轨了。”
贺易凡没有推辞贺老先生安排下的工作,只是沉默地将手指慢慢蜷紧,按住了桌边——回霖海的事他也不想放弃:“不是为了看厂子。霖海那边有几个朋友,我就这样下落不明,实在说不过去。还有那个小女孩,我想去医院看看她。”
贺老先生没说话,眉心微微拢起,像是在衡量什么。
几秒后,他终于点头:“那么就去一趟吧。我让张斌陪你,顺便彻底处理一下霖海那边的麻烦事,”,贺老先生抬眼:“你身体还没好,他陪着你,我放心一些。”
贺易凡明白,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看管。
但人在屋檐下,他也没有多余的底气去抗衡——只是轻轻点头,语气诚恳:“多谢父亲费心了。”
贺老先生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喝了口汤。汤碗里冒着热气,映着他眼底几乎看不出的柔光。
回霖海的请求被应允,贺易凡撤下了右手腕的夹板,骨头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在第二天,他就出发上了飞往霖海的飞机。
舱位安排在公务舱,是张斌订的票。贺易凡侧头看了一眼那位“被贺老先生指名监管”的新伙伴,和自己相仿的年纪,穿着笔挺的黑西装,头发短得一丝不苟,眼神规规矩矩,不偏不倚地落在面前的小桌上,像是唯恐对贺易凡多看一眼会产生多余的牵连。
从事实来讲,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略带尴尬,张斌显然对此很有意识,几次避开了贺易凡的视线。然而贺易凡何许人也,他最不怕的就是尴尬。
“阿斌呐,”,贺易凡一只手托着脸,斜靠在座椅上,像是在跟老朋友说话似的开口,“你平时也这么板着脸么?挺吃亏的,不太讨女孩子喜欢。”
张斌喉咙一哽,耳根发红地偏过头去:“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哦?”贺易凡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在滔滔不绝的对话中,张斌虽然强撑着“监管者”的身份,但是又顾及着贺易凡的身份,最后磕磕绊绊的,差点连自己老奶的名字都吐出来。
贺易凡想要和他打好关系,但后者显然没有这个意愿,贺易凡也不逼人太甚,至少他现在对张斌有了个基本的把握:防备,克制,情感控制优秀,但人情味也不是全无。
回到霖海的这一天,天气很好。
阳光温和,没有风。车窗一侧的绿树掠影沉默地倒退,贺易凡靠在车垫上,闭着眼,一言不发。
车是租来的,张斌坐在驾驶位,替他处理了贺家别墅那边所有的手续——下次再来霖海的时候,这处别墅住的应该就另有其人了。
并不是没有能力保住别墅,但贺老先生倾向于让贺易凡将霖海的事业全部丢掉,和他一起到文南生活,然后逐渐接手贺家的产业。
贺老先生决定的,自己就不敢违抗。
贺易凡想起刚才那一幕,慢慢抬手,用力按住了胸口。
在张斌代为出面处理别墅拍卖、转让事宜时,贺易凡没有下车,只是缓缓摇下了窗户,打了一道窄窄的缝,透进来一些初春的风。
然后他看到了季修白。
不知道是从哪里跑过来的,跑得很急,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水,他看着往外搬东西的人,呆站在人群外,显出了楚楚可怜的茫然。
站了一会儿后,季修白回神,去向搬东西的工人说了几句什么——远在车里,贺易凡听不到季修白说了什么,只见那个工人给他指了个人,然后季修白朝他点了点头,立刻又跑到那个人旁边。
那个人大概是主管一类的人物,表情很亲切地问了季修白几个问题,脸上立刻冷了下来:从他的角度来看,和这处别墅毫无关系的季修白简直是来找麻烦的。
季修白还想再问点什么,被那个人直接甩手丢在了原地。
贺易凡一直知道季修白不擅长社交,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而没有了自己,季修白被迫地一个面对了那些痛苦的事情。
默默站在客厅那个花式梨木架后面,季修白抬起胳膊蹭了一下眼睛——贺易凡知道那是季修白想哭了,还是小孩子一样的擦眼泪方式,让他此刻的无助更加的具象化了。
他和季修白离得最近的时候,大概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不被允许留在这里的季修白拖着脚步走出大门,然后在停车的那棵树前,扶着树干,低了一下头。
贺易凡没看到季修白的正脸,但是一颗晶莹的眼泪滑落到了空中,在初春的阳光下反射出了刺眼的光芒。
季修白哭,他也心痛难捱。
坐在后座上,静静做着深呼吸,贺易凡睁开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利用贺老先生的资源自己站起来——他想要个有钱有权的好爸爸,但是可并没有打算一直做个乖儿子。
张斌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贺易凡,沉吟着说道:“厂子的管理层已经完全解散了,还剩几个守着仓库的员工没有走。林先生我已经联系过了,约了下午四点在公司见面。”
车缓缓驶入旧城区的路口,贺易凡透过车窗,看见熟悉的街景一一掠过——霖海依然是他熟悉的霖海,但他现在不能回来。
到工厂时,厂区的铁门开着,显然是早有人进去过了。
贺易凡走进熟悉又陌生的院子,脚下的水泥地因久无人扫而泛着灰。他刚跨过那道门槛,一道影子就扑了过来。
“凡哥——”
还没来得及反应,贺易凡整个人被林渡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他们都说你死了……”林渡的声音几乎是哽咽着涌出来的,肩膀剧烈颤抖,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我……”
贺易凡被他抱得差点喘不过气,胸口刚长好的肋骨在这一抱之下险些又要断开。他手臂绕到林渡背后,轻轻拍了拍,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忍痛上,没能出声。
张斌在一旁见状,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地打圆场:“林先生,贺总刚从病床上下来不久,这种不吉利的话,就别说了吧。”
林渡终于松了手,眼圈还是红的,鼻头也泛着微妙的湿意。他垂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手:“对不起啊凡哥,厂子……厂子还是没撑住。”
“这不怪你,”,贺易凡淡淡开口,语气干净利落,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学出了一种特有的风度。他顺势岔开了话题,在林渡还没来得及问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先发制人:“不过,有件事还要拜托你。”
林渡眨了眨眼:“你说。”
贺易凡不愿意信任自己的员工就这样又倒一次霉,他请林渡整理好公司员工的名单,他将会按照法定赔偿金的三倍给员工经济上的补偿——反正他老爹有钱,又支持他做慈善,贺易凡也就乐得把钱当作大风刮来的一样往外洒。
厂房空荡荡的,只有顶上的铁梁在微风中“咯吱咯吱”地响。临走前,贺易凡走到门边,又回头叫住了林渡。
他从短款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悄悄塞进林渡手里:“这段时间你辛苦了,照顾好自己。”
林渡一震,眼圈瞬时就红了:“凡哥——”
他抬起头,那点被强撑着的情绪几乎在那一瞬崩了线。他是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来张斌不是普通助手,贺易凡这次回来,只怕不是来“处理工厂收尾”这么简单,他对此持有非常悲观的态度。
他压低声音,小心地问:“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贺易凡抿紧嘴唇,轻轻拍拍林渡的胳膊,以张斌绝不会听到——甚至林渡也没有听清的声音开口:“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林渡愣住了。
贺易凡没有再回头,径直朝门外走去。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在阳光与厂房阴影的交界处显得格外挺拔。
总有一天,他不会再是那个无能的贺易凡。
到那一天,他能保护住朋友,保护住下属;能不再眼睁睁地看着小白一个人面对伤害;那些曾经欺负过小白的人,他也会一个不落地让他们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