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等以后方便了,再给你们多烧点。”
他说完,就沉默着把纸钱一张一张全放进地面的空鼎里,脑袋空空,神情也怏怏的,正跪着出神,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一回头,就看见沈奉君站在他身后,如今他已知道宫无岁的身份,自然也猜得出他给谁烧纸钱,见人不作声,宫无岁忽然想起沈奉君的父母和师尊,以为他也要来,很有眼色地给对方腾了个地儿。
沈奉君默了默,慢慢走过来,和他一起烧纸钱。
宫无岁始终对这人失忆的事耿耿于怀,见他也跟着烧纸钱,不由试探道:“我烧给父母,就是不知他们收不收得到,你烧给谁?”
父母和师尊他已经祭过,不必再祭,沈奉君听他问起,神色未变,却很坦荡。
“心仪之人。”
第7章
宫无岁还等着他露出破绽,好好探探虚实,结果沈奉君一开口就让人说不出话。
宫无岁沉默片刻,只能道:“原来是令夫人……”
沈奉君又道:“她不知晓我的心意。”
宫无岁沉默了,这让人怎么接?
他盯着沈奉君看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节哀。”
沈奉君“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和他并排烧纸钱。宫无岁再好奇,也知道死者为大,没继续追问,不过能让阙主倾心暗恋的女子必定不是泛泛之辈,看来他死的这十年仙陵真是变化不小。
两人烧完纸钱一起往回走,宫无岁心中困惑,还是忍不住追问:“你真不认识我?”
仙陵和他素有恩怨,就算沈奉君忘了他的容貌,也不可能忘了“宫无岁”这个名字。
沈奉君顿了顿:“现在知道了。”
“当年之事非你之过,不必自责,你在仙陵,不会有人害你。”
“掌门师兄让我保护你的安危,你放心。”
再不问世事的人,只要出门随便一打听,都知道稚君是谁,若沈奉君现在还说不认识那才令人费解,宫无岁听完他话里话外,才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沈奉君认识宫无岁,但不认识宫然,他记得所有事,却独独忘记了他们二人的过往。
难道这又是柳恨剑的阴谋诡计?
他越想越莫名,回房间的时候脑袋里也乱糟糟的,打算明天找人打听一下当年的事,他闭眼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盯着房梁看到后半夜,才慢慢睡去。
他做了些乱梦,梦里初春时节,父母带他们去踏青,宫照临那时候已经十岁了,他年纪小些,又爱撒娇,缠着母亲要抱,抱了一会儿觉得不自在,要下来自己走。
他趁父母不注意偷偷溜到一间破败旧屋后躲起来,谁知刚转过拐角,却看见一道雪白清瘦的人影。
那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坐在台阶上,衣着干净整洁,面容白得像雪一样,垂着头的时候睫毛的阴影还会打在脸上,怀里抱着两把剑,还有一只幼小的羔羊。
他躲在墙角偷看了一会儿,见他一个人待在原地不动,只好跳出来和他说话:“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那小孩一愣,摸着小羊:“它的主人要进城一趟,托我照看它,晚上就回来。”
这周围没有人家,只有这一间破烂的房屋。宫无岁狐疑地挑起眉:“他们干什么去了?”
少年说那户人家过冬时把粮食都吃光了,赶着一头母羊和一头小羊进城去卖,他路过此地,那户人家求他买羊,少年只好给了他们银钱,还答应帮忙照顾小羊等他们回来。
宫无岁听完就急吼吼道:“你被骗啦!”
“他们拿了你的钱,肯定跑得远远的,才不会回来找你!”
少年没说话。
“走,我们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还能和他当面理论!”他去拽少年的手,对方却呆呆坐在原地,沉默地抱着小羊。
“岁岁,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呢?”明艳带笑的人影走过来,伸手将他抱进怀里,看到地上雪白的少年,诧异地“诶呀”了一声,“你是哪家的小宝,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母亲抱着他去逗台阶上的小孩,后者有些拘谨地坐正了,却没回答。
宫无岁添油加醋地把听到的事说给自己母亲听,一边拍着胸脯保证给少年出头,劝他跟自己走,谁知后者却不领情,只是垂头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
他不愿意走,父母也没办法,只能承诺到了城里会帮他找小羊的主人。
他们进了城一趟,宫照临带着他到处玩,他父母消失了一阵,带了好几个穿白衣服的仙门弟子回来,等再折返时已是日落西山,一行人风风火火往回走,却看见黑暗中,一道雪白的人影孤零零坐在台阶上,沉默地抱着怀里的小羊。
他一直在等小羊的主人回来,执念一般,直到那些白衣服的仙门弟子出现,才终于意识到再也等不到他们回来似的,慢慢抱起小羊,头也不回地跟他们走了。
宫无岁怕他哭鼻子,十分大度地把白天买的吃食和小玩意儿塞给他,后者却像个小大人似地站直了,一双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了一句“多谢”,然后才收下了礼物。
后来他的父母告诉他,这个少年是仙陵的弟子,名叫沈赋,字奉君,他的父母半月前双双身陨,只留下两把佩剑给他,他不相信父母会丢下他,就偷偷下山了。
那道孤零零的雪白人影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很多年后,他双亲相继离开,兄长也早亡后,他才陡然意识到那双眼睛当时在想什么。
他闭着眼,脑子里却总闪过沈奉君的面容,心也跟着怦怦跳,耳边都是咚咚声,他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下一刻却直直滚到了地板上。
他捂着后脑勺坐起来,却忽然发现前后左右都围了仙陵弟子,自己躺在门口的地板上,和这群人大眼瞪小眼。
宫无岁吓了一跳:“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间?”
难道柳恨剑终于忍不住了,要趁月黑风高夜,又在自己地盘上,打算对自己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
他一边想着,那几个仙陵弟子却面露难色,一人道:“公子见谅,我们也是听掌门吩咐。”
果真是他!宫无岁就知道柳恨剑心眼坏透了,咄咄逼人:“大半夜闯进清白少男的房间,谁知道你们仙陵有什么图谋?”
他说着说着就突然瞪大眼睛:“难不成你们想趁我睡着,打算先奸后杀?”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一派胡言!你以为仙陵是什么地方?还不给我起来!”
宫无岁干脆直接躺下了:“那你们大半夜闯进我房间干什么?”
他耍赖似地躺在地上,余光却看着那几个小弟子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其中一人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解释,只道:“不管了……动手!”
宫无岁灵力被锁,只能任人鱼肉,被七手八脚地五花大绑起来,提粽子似地提出了房间!
他扯着嗓子开始哀嚎:“柳恨剑!你这个卑鄙小人!居然让你的弟子来毁我清誉!你好歹毒!”
嚎完又接着道:“沈奉君!有人在你的流风阙公然行淫|乱之事,你这个阙主不来管管吗?”
“你别叫了——”有人手忙脚乱地来捂他的嘴,却被他用头撞开,鸡飞狗跳好半天,只听前头“哗——”地一声,房门被人打开,宫无岁定眼一看,不是沈奉君是谁?
宫无岁立马道:“沈奉君!你快救我!你师兄想让这些弟子把我先奸后杀,你管不管?”
此言一出,沈奉君果然皱起眉头,几个仙陵弟子很有眼力见地把宫无岁拖到他房门口,恭恭敬敬道:“阙主。”
沈奉君看着这一片狼藉,神色莫名:“你们在干什么?”
一弟子道:“弟子是奉掌门之命,不敢违背。”
“师兄?他要干什么?”
几个弟子脸色红红白白片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沈奉君有些不耐烦:“有话便说。”
见他脸色不愉,一名年轻弟子终于破罐破摔道:“掌门师叔让我们把他绑起来扔您房里!”
沈奉君:“……”
宫无岁:“……”
“天色不早,我们先走了!”他说完还在宫无岁身上推了一把,把人退进沈奉君房间里,然后拽着一干师兄弟跑没了影。
宫无岁在地上滚了好半天才爬起来,看着那一群仙气飘飘的小弟子跟见了鬼似地发狠狂奔,脑子里也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抬眼去看沈奉君的脸色。
后者显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二人眼神对上,宫无岁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他想毁的不是我的清誉,是你的!”
沈奉君皱起眉:“何出此言?”
宫无岁道:“他悄悄把我送到你的房间,你那么品行高洁的人,突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一定会恼羞成怒把我灭口,到了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不仅喜欢男人,还把我先奸后杀,你阙主的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