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只当她是个娇滴滴任性,今夜瞧着她在雪里哭得悲悯,又生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怜意。
  她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却那样呼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他的无尽爱意并为之心碎。
  他就是再大度,再不在意,他也是个男人。
  没有哪个男人会乐于看见自己的未婚妻,为另外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文时以皱了下眉,没来由觉得心里堵得慌,烦乱地撤掉了领带,脱掉了外套,又顺手又拆掉了袖口的蓝宝石袖扣,卷起衬衫袖子,纯白得没有半分褶皱的袖子上只留下一对皮质袖箍。
  眉心皱得更深,这口憋闷的气卡得他不悦,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在思考,这桩婚事是不是要作罢。
  他对婚姻确实不抱有爱情成分的期待,但也总需要相敬如宾,把日子给过下去。倘若未来妻子和他不是一条心,要命一样不想嫁给他,在他面前天天叫着念着别的男人,他也闹心不是吗?
  他文时以,也不是大街上的破烂玩意,非要做一块粘在她手上的狗皮膏药。
  这样的念头恍然在脑子里闪过一瞬,又很快打消。
  他没资格这样任性,爷爷父亲要他娶的人,他一定会娶。该是他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他都会尽力做到。
  这个世界上,除了真心他给不了,其他的,金钱财富,名望地位,他都能给。
  在他眼里,丛一就像是从小顺风顺水惯了,突然想要某样东西没要到手的孩子,所以才拼了命的挣扎和不满。哭过,闹过,自然就会好。
  他才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一生一世的爱情,可以让人肝脑涂地,一头扎进苦海。
  长舒了口气,文时以不再纠结。他起身用体温枪量了一下丛一的体温。还没降下来,三十九度五,反而比之前更高了。
  他正准备帮她换下敷在额头上的毛巾,却突然被烧得迷糊的人拽住了手腕。
  不偏不倚,是他的左手。
  自从受过伤后,他的左手异常敏感,从不允许任何人轻易碰触。因为那场火还灼伤了他手腕的皮肤,所以他常年都缠着绷带,为了减轻左手压力,也为了遮住旧伤疤。
  丛一这一下,刚刚好碰到了他曾经的伤处。
  “放手......”
  他像膝跳反应般下意识惊惧躲闪,谁承想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人力气也大,拽着不撒开,挣扎了几秒无果,不敢和病中的她别劲儿,只能放弃。
  “vinay,vinay......”
  憔悴的病美人烧得双颊微红,连同睫毛都在轻颤,糊涂地梦呓着,死死拽着文时以的手腕,将他错认。
  晶莹滚烫的泪花在眼角泛起,床上躺着的人胸膛微微起伏着,说话的尾音带着无尽的委屈。
  “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离开我......”
  虽然是梦中呓语,但文时以听得清清楚楚。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青葱玉指,一时失神。
  他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被自己未婚妻错认成别的男人。
  他该叫醒她吗?还是应该生气暴走?
  都没有。
  这些情绪只短暂地在他心里闪过,便被他强势压制下来。他愣了几秒,强忍住了伤处被人用力碰触的不适,努力调整了呼吸,重新坐在她的床边。
  “不离开你。”
  她发着烧,是个病人。他是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她计较这个。
  当务之急,是先抓紧退烧,其他的事,病好了再说。
  听到了文时以的回答,在梦中也不得安宁的人儿慢慢平复下来,只是还紧皱着眉,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
  文时以想了想,抬起右手,缓缓落在她微皱的眉心,轻柔地帮她抚平,彻底地放弃了抽回手的想法。
  既然她现在需要他陪着聊以慰籍,他就陪着。
  他尽可能地转移注意力,努力压制那种被人碰触旧伤的不适和别扭,期间不可控地呼吸急促了片刻。
  就这样,几个小时。
  这一整晚,她就像是有什么执念一样,从头到尾没有松开他的手腕,用力,执着地握住。
  他的左手腕因为有减压绷带覆盖着,所以渗出了薄薄的汗意,甚至快要被她攥麻了,也抽不开。
  直至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
  丛一的体温才开始下降了,大概是渴急了,叫了两声要喝水后,撬开了眼皮。
  “醒了?”
  第6章 饮泣 「红脸颊」与「苹果派」……
  她做了一整晚的梦,倏然醒来,有关于梦的内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低下头,她发现了自己正抓着文时以的手腕,猛地松开。
  文时以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一边的体温枪,又帮她量了下.体温。
  “三十七度五,还是有点烧,一会医生会过来再帮你挂一瓶水。”文时以放下.体温枪,不动声色地稍微活动了一下被她握得酸痛的手腕,“早餐想吃什么?”
  发烧归发烧,但丛一还没到烧糊涂断片的地步,她记得很清楚,昨天是文时以从雪地里把她抱回来的。
  不过对此,她也没有心存感激。毕竟,这一切,还不是拜他所赐。
  “不吃,出去!”丛一精气神稍微缓过来一些,扭过头,不领情的样子,“送我回国。”
  “那我叫管家看着准备。”文时以也不接丛一的话茬,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停住脚,“要吃点甜的吗?”
  丛一本来正要生气,被文时以忽如其来这一句打乱了阵脚,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床边直视着她的男人。
  其实文时以自己也没计划好要说这句话,只是刚刚起身时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好像有听过,人在难过的时候,吃一点甜食或许会心情好些。虽然他个人很讨厌甜食,但他想,丛一应该会喜欢。
  见她不吭声拒绝,他又开口:“苹果派还是香草味的可露丽?”
  他不懂甜品,除了能记住文紫嘉的偏好外,也就能记住喻晨曦和丛一的。
  记住文紫嘉的,是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妹妹,是兄长的宠爱,记住喻晨曦的,是因为她是他曾经的订婚对象,纯粹的责任使然。
  同样的,记住和有关丛一的一切,也是他们未曾谋面时就做好的准备,是他应该做的事。
  “苹果派。”丛一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要shono区那家百年老店的。”
  她也懒得去想文时以是怎么知道她喜好的,雪夜里狂奔痛哭了一夜,又烧了这么久,她现在满嘴苦涩,只想吃一点甜的。
  “好,那你一会把早饭吃了,在这乖乖等着医生挂水。”文时以欣然接受,“我去给你买。”
  “你怎么还提要求?”丛一不满。
  “不是要求,是关心。”文时以纠正,微微抬了抬眉毛。
  “不用你关心!”
  “用不用我都关心了。”文时以毫无情绪起伏,拿起一边丢在沙发上的领带,顺手整理了下有些微皱的领口,离开卧室。
  丛一坐在床边,刚高热一场,浑身无力,也懒得和文时以争。
  反正这男人没脸没皮的,能让她在口舌之上讨不到便宜的人,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外面传来关门声,整个套房又只有她一人。
  剧烈的生理和心理双重打击后,她像是被掏空,抱着柔软的被子,目光茫然地盯着某处好久,直到眼花。
  她还是不能接受vinay已经有了新欢的事实,但不接受又能怎样,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回望这三年半,她那样撕心裂肺地哭过,痛过,自我伤害自我了结过,终究成为了一场荒唐的旧梦。苦笑了一下,眼睛又滚烫起来,却努力没有再掉下一滴眼泪。
  “不许哭,丛一,不许哭!”
  四下无人,她还是极力克制自己。
  既然vinay已经不爱她了,那他就不值当她再为之掉一地眼泪。
  她可以付出,可以拼尽全力地争取,但前提是,对方要值得她如此。
  她相信他说爱她的时候,一定满心满眼都是她。只是现在,他的眼里也一样只有别人。
  文时以说得没错,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掩耳盗铃。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一忍再忍,还是没成功,又落下两滴眼泪。
  她在心理暗暗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为vinay流泪。
  就这样坐在床上,她安静地缓和,好久,好久。
  直至那种痛变得麻木和空洞,直到她的世界里最后一点光也被熄灭。
  起身去洗了个热水澡,烧得头重脚轻的疲惫感稍有缓解,丛一回到卧室,从两个文时以给她备的行李箱里翻了半天,找到了两件睡袍,稍微对比了一下,她选了那条diva的香槟色羽毛款,连带着睡裙一起换上。
  换完没多会儿,文时以买了新鲜的热苹果派回来。
  那家百年老店客人一直不少,要排队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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