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同样是个阴天。
  她独自一人拖着行李坐了半天的火车到达这个城市,随后按着那个男人给的地址打车到了小区。外来车辆不被允许入内,江威明只叫她在外边等着,后来她才知道他们出门给江清影庆生去了,要等的时间哪里只是“一会儿”。
  天阴沉沉的,白天分不清黑夜,风吹得两条腿都是冷的,她只好拖着行李到了一家便利店外等。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行李箱是很旧的款式,说来还是她妈妈的遗物。外婆在编织袋里塞满了她能想到的一切,唯独忘记了给她一把伞。江听雨在抬行李上阶梯的时候摔了一跤,石子划破了小腿,血液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还有就是接下来碰见的少年。
  他像一阵风,一下从她的世界穿过。便利店里很快响起机器扫码的声音,徐洲野走了出来,一身黑,穿着一件宽松的卫衣,露出的脖子上通红一片。
  一阵塑封膜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后,他从烟盒里取了一根烟叼进嘴里,接着偏头点烟。风大,一时半会儿点不着,他的手在颤抖,大概是烦躁了,打火机一连响了好几下,接着才有烟飘过来。
  江听雨咳了一声,下意识屏住呼吸,避免吸入过多自己不喜欢的烟味。
  也就是这声吸引了徐洲野的注意力。
  他咪眼打量她一番,随后重重吸了一口,将烟丢在地上碾灭。
  江听雨住的镇子有很多职高和混混,她从来都是避而远之,徐洲野无疑被她划分到了这一类人里。他似乎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于是低低哼了一声,那股烟被他缓缓吐出来,不过须臾就被雨水打散。
  “喏,拿着。”
  上扬的尾音落下,一枚创可贴紧接着出现在江听雨的视线里,顺着那只骨感苍白的手,她这才注意到了徐洲野的相貌。他头发上还挂着透明的水珠,眉眼很是冷淡,眼型狭长,鼻梁很高,那张薄唇也是苍白的。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山根和眼角的伤痕,红色的皮肉翻滚,看起来触目惊心。
  其他地方也有青青紫紫的痕迹,脸颊上还有很多小伤。
  徐洲野又往她的方向递了一下,江听雨这才接下。她发现他的手抖得厉害,可能是因为疼,她想起之前听过的一个说法,烟在某些时候可以止疼。
  相比之下,自己腿上的伤可以忽略不计。
  徐洲野没有管她,他给她创可贴也不是出于人道主义,更像是一种“贿赂”。
  他顾自点了下一根烟嵌进嘴里咬着,又拆开一枚创可贴,蹙着眉摸索脸上的伤痕,直到指尖感受到濡湿,他这才莽撞地往上贴。
  然而第一枚创可贴报废了,边缘黏在一起牢不可分。他低低咒骂一声,烟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抖了一下,那枚创可贴被他攥成一团丢在地上,紧接着要拆第二枚。
  那张暴戾的脸上多了一枚歪七扭八的创可贴,莫名其妙让他这个人柔和了一分。江听雨摩挲着掌中之物的纹理,就这样看着他的动作。
  四目相对,心跳声都停了一拍。
  那双漆黑的瞳孔就这么看着她,江听雨觉得身上又冷又热,同时有一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和侵略感。
  她突兀地开口:“需、需要帮忙吗?”
  不等他回复,她先挪动脚步,颤巍巍地靠近他。他也没动,就这么盯着她一点点拉近距离,接过自己手里的那枚创可贴。
  一靠近,压迫感更强。他肩宽腿长,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不止。江听雨感受到他身上同样潮湿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她同样感受到自己呼出来的炽热气息,这使她下意识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你可以蹲下来一点吗?”
  没有人踮脚或弯腰,似乎这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最后还是徐洲野先弯下了腰,那张脸倏地靠近,让她慌张看向他的眼睛,然后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抬手,江听雨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而是扯下了自己先前贴好的那枚创可贴。皮肉再次被掀开,她看得肉疼,觉得那道伤口好似更深了一些,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伤不在他身上。
  江听雨本来还想问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伤口,后来想到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况且他自己都不关心,她一个外人何必多此一举。于是她撕开一枚枚创可贴,再给他贴上。
  雨还在下,氛围却变得古怪了。
  江听雨站回自己原先站的位置,只是偶尔瞥瞥旁边的位置。他还咬着那根烟,但是并没有点燃,两只苍白修长的手插在裤兜里,视线落在雨里。
  江听雨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朦胧的雨里什么都没有。
  天气错误,身份错误,如果可以,江听雨宁愿徐洲野就是个混混,而不是什么被众人追捧的私生子。
  她的思绪乱了,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根本克制不住。
  下课铃响起时,她还盯着窗外的那棵树发呆。
  下一秒,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外面掠过的那双淡漠眸子对上了。
  第02章
  江听雨和徐洲野是这个圈子里很特殊的两个存在。
  江听雨不是私生女,她是父母在婚姻存续期间生下来的。然而父亲抛下他们母女,选择离婚和初恋重新组建家庭,甚至她还有一个只比她小两个月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以至于她现在的地位还不如私生女。
  而徐洲野是私生子,但徐家这一辈的男丁稀少且命运多舛,于是他的身份虽然上不了台面,但还是站到了极高的地位。
  谁都没想到,这样两个人会以一种微妙的形式捆绑在一起。
  江听雨被那双凉薄的眼神惊到,她猛地拉开凳子,刺耳的划拉声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那道闪过的身影让她彻底回神,她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痕,踩着吱吱作响的鞋子往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江听雨恍如置身冰库,寒意从脚底侵蚀四肢,几乎是迈入门口的一瞬间她就忍不住想要打喷嚏,但被她掐着鼻子扼住了。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于是站在几步之外无声注视里面讲话的一对师生。
  班主任正在和先一步进门的徐洲野说话,后者的脊背挺得不算直,手也插在兜里没拿出来,只有那双死潭般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盯着班主任。
  这样子其实很不尊重老师,但没有人在意,他浑身透出来的气质莫名让人感到一股压迫感,一站一坐的位置比对下,有几十年教育经验的班主任甚至施不出一丝威严。
  不过像徐洲野这样的富家子弟,走的也不是普通高考的路子。班主任从不敢对他说重话,只是象征性地点一点他。说的无非就是“晚上早点休息”、“别迟到”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中年男人举起茶杯小抿一口温热的茶水,口中干涩的唾沫得到缓解,他抬下巴示意徐洲野可以走了,又看向他的身后,“江听雨,你来。”
  空调吹出一阵刺骨的寒气,徐洲野掀起眼皮瞥她一眼,恰好对上她垂下去的眼眸。
  两人擦臂而过,江听雨听见徐洲野发出的一声微乎其微的哼声。
  她对这声音再清楚不过,不屑的,置身事外的。
  上课铃已经响了,但班主任似乎没有让她先回去上课的意思,办公室除她以外不再有别的学生。面对她,班主任明显得心应手起来,他让江听雨坐下,等她搬塑胶凳的时候快速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学校这边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资料都在这里。”
  牛皮纸袋就放在一堆厚厚材料的最上面,上面没有写什么东西。
  “那边都对接好了吧?”
  得到江听雨肯定的答复后,班主任沉沉点点头,“以你的成绩,好好学,考个好大学不成问题。多的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回去上课吧。”
  江听雨道了谢,又跟班主任说了一句题外话,这才从凳子上起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徐洲野还在外面没有离开。
  他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裤兜里。明明穿的是校服,但他身上一点学生气都没有,黑白色点缀勾勒他宽阔的肩膀,那截劲瘦的腰肢直起,他迈步跟了上来,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手里的东西。
  江听雨心里有一丝期翼他是在等她,但徐洲野明显对刚才朦胧的对话和她拿着的牛皮纸袋更感兴趣。她知道他在等她主动开口,可她莫名其妙绷着一口气,始终保持沉默。
  徐洲野挑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哧。江听雨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败下阵,主动回答他想知道的事,“之前的成绩单,还有一些资料。”
  她将牛皮纸袋递过去,又抿抿干涩的唇。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如果他接过去,她不会拦着他查看里面的内容。或者如果他愿意开口问她一些什么的话,她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可他的视线只是轻飘飘地掠过她和她的东西,显然已经失去了兴致。甚至手都没有从兜里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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