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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方秉正猜得出来是怕影响不好,但他哥的命和股价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方秉正按下第二个数字的时候,方正半阖的眉眼似乎在用尽全力睁开,呼吸得更粗重了,像是破旧的风箱,偶尔的倒吸气像是倒不上气一般。
  方秉正还是妥协了,他怕方正为了阻止他都坚持不到急救车来,他反手握了握方正的手,而后回忆着网上的教程,打着圈给方正按摩着心脏。方正的手这才卸了力气,手心朝上,软绵绵地垂下来,就搭在小腹上。
  张鸣推门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关门,沉重的木门发出了一声巨响。方正现在的身体情况似乎受不了这种刺激,头后仰着,嘴颤抖地张大,似乎为了多呼吸氧气,但胸前的起伏实在是微弱,冷汗早就打湿了衬衫,贴在方秉正胳膊上,冰冷得令人心慌。
  张鸣迅速倒了一颗药,塞在方正的嘴里。药似乎卡在喉咙,方秉正听方正的呼吸声音不太对,喉结一上一下不舒服地动着,靠方正自己是咳不出来的,方秉正换了个姿势,把药拍了出来。
  张鸣把药递给方秉正:“对不起。”
  方秉正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药塞到了方正的舌下,由于嘴张开着,药丸融化的汁水从嘴边流下,留下褐色的痕迹,方秉正给方正用手指擦了擦。方正的手微不可闻地动了动,食指无意识地向上翘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力气,又沉沉地无力地搭在身旁,微微颤抖着。
  方秉正看着张鸣:“看我干什么,给司机打电话,备车去最近的医院。”
  方秉正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方正身上,抱起了方正。方正最近是瘦了不少,但方秉正起来的时候还是差点儿闪了腰,他顾不上这些,只顾着低头去看方正的情况。
  张鸣在旁边说着什么“董事的茶歇在楼下,走货梯不会遇见”,方秉正听得太阳穴发紧,只觉得很聒噪:“那你带路啊。”
  方秉正的声音有点大,方正张了张嘴,估计是想让他态度好点,但声音很微弱,到喉咙里只剩聊胜于无的动静了。
  方秉正现在不想计较,他实在不理解刚刚的张鸣为什么那么奇怪,方正晕倒的时候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喂药的时候也不上心,他现在没那么多心思去责怪谁,他哥的情况算得上很不好。
  在电梯里,方正泛青的唇周和紫绛色的唇颤抖着,急促地翕动着鼻翼。右手搭在小腹的位置,左手就垂在空中,手腕外翻着,露出了青紫色的血管,手心在灯光下都是惨白的。
  货梯比平时的电梯要慢一些,方正不至于特别难受,但方秉正低头看着方正,右眼狠狠地跳了一下,他低声吩咐道:“你摸摸脉搏。”现在方正有些太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了。
  张鸣伸出手,方秉正看张鸣搭了半天又换了个位置,闭了闭眼,他不想听见他不想听的:“别摸了。”
  方正的脸色发灰,甚至眼皮有了血点,似闭微闭的眼睛有些发愣。方正的腿似乎在方秉正的胳膊上蹭了蹭,突然,方正挺着的脖子向内侧无力地瘫软,垂在锁骨上方,头显得十分沉似的,引着脖子向方秉正靠来。
  方秉正平日里说的最多的就是“哥”“我哥”,今日情急之下他只会喊名字,他胳膊已经酸了,但还是抱得很稳,他喊了好几声“方正”,方正并非没有反应,靠在方秉正肩头的头动了动,但最大的动作也就是睫毛颤了颤。
  第12章 抢救
  上了车之后,方秉正看张鸣熟练地给方正戴上氧气面罩,来不及问什么,交代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后排座并不宽裕,方正躺在方秉正的腿上,氧气面罩的雾气十分清浅,并没有改善什么。氧气争先恐后地挤入他的肺部,他非常微弱地左右摆了摆头,似乎并不适应。方秉正握着方正的手,似乎想给予方正力量。
  刚上车的时候,方正还能伸着手颤颤巍巍地攥着胸前的衬衫,现在手就松松垮垮地搭在腹部附近。方秉正摸着微弱到几近摸不到的颈部动脉心跳,催司机开快一些,又让张鸣给交警打电话备案。
  一阵颠簸,方正非常急促地喘了几下,搭在身体上的手也垂了下去,胸前的白花掉在脚垫上,显得有些不吉利。方秉正的手根本不敢离开方正的颈部,就怕什么时候他哥突然有什么事,他比之前还要全神贯注地看着方正,但眼见着他哥的眼神逐渐失去焦距、而后慢慢翻白。
  他从未想到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知道他哥哥有心脏病,就要感受他哥哥一点点流逝的生命,这样残忍。他不知道方正和张鸣这些人在执着什么,股票跌了就跌了,退市就退市,人命只有一条啊。
  到了医院,由于在路上就打好了电话,方正被迅速转移到医院的床上,黑色衬衫被剪开,四肢无力地随医生的动作晃动着,双腿无力地撇着,露出的胸膛青白而又脆弱,胸前的两点都没有血色,左胸是一片青紫,方秉正意识到——绝对不是刚刚的痕迹,他哥犯了病是没那么大力气的。
  在进抢救室这段短短的路上,医生询问了既往病史,张鸣说今天心律失常入院抢救,方正睁大了眼睛——这就是朱莉说的不明原因?他全身发冷,看着医生、看着张鸣,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不明原因——是他方秉正不明,不是其他人不知道。许是这些人太了解他了,他哥或者朱莉又或者张鸣料定了,如果他知道他哥这么严重,他不会乖乖地去公司的,所以就说是什么不明原因。
  方正被推进了抢救室,方秉正贴着墙坐下,突然张鸣接了个电话。
  很快,张鸣拿了墨镜和帽子走了过来,方秉正本想拒绝,现在形象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失去爸妈了,他不能再失去他哥哥了。
  张鸣说:“别给方总添乱。”方秉正接了过来,愤怒地踢了空气一脚,而后仗着墨镜的遮盖,开始无声地流泪。
  方秉正哭得开始抽气的时候,张鸣给他递了瓶水,又去接电话了。方秉正理解方氏现在一片混乱,但这些董事还有心思问东问西的,那说明还没有到风雨飘摇的地步。真正风雨飘摇的是他——他的血缘至亲已经去世了,他剩下的唯一一个至亲至爱正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
  方秉正把水放在一旁,掏出手机,正好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接了,对方问他要不要进行资产配置,他忍着坏脾气挂掉,把手机关了机。
  他有一个好友时晨,是远在一千公里外昌立的心内医生,他猜测他哥有心脏病的时候联系过时晨,时晨给了他很专业的建议,但他现在并不想听他的分析,因为他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
  他不仅是个活在童话里的傻逼王子,还是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
  方秉正走到张鸣身后,张鸣压低声音似乎在安排什么,什么扫描备份的。见张鸣挂了电话,方秉正问他:“我哥第一次吃药是什么时候?”
  “这……很久了。”张鸣认真回忆了一下。
  “那就多想想。”
  “大概您出国的最后一年。”
  方秉正攥了攥拳——原来就这两年。他哥心脏病严重到随身带药,现在在里面抢救,他不仅刚知道,还让他哥两国跑那么久,还因为能见到他哥而暗暗窃喜。他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得发飘,他按住自己发抖的手:“今天是怎么回事?”
  “方总亲自开车去取给您的礼物,路上认出了方董的车,”张鸣声音也有些不忍,“大货车侧翻压扁了方董的车,其实……”
  “其实什么?”
  “人当场就没了。”
  方秉正晃悠了一下,被张鸣扶住了,张鸣没再说下去,但方秉正偏要问:“我哥为什么抢救?”
  “和大货车司机交涉后,”张鸣吐了口气,“方总给朱莉打了电话,安排在颁奖后告诉您,然后安排了一下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问你他怎么抢救的!”
  “交警说当场晕倒后心脏骤停。”
  方秉正双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张鸣扶了他一把,方秉正的耳边是巨大的嗡鸣声,一会儿是可可姐的“现在就你一个人清醒”,一会儿是他哥的“秉正,对不起”,一会儿是张鸣的“当场心脏骤停”……他甩开张鸣的手,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头,他心里念叨着,哥,求求你了,这次是真的求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第13章 医院陪护
  方秉正那天签了第一封他哥的病危通知书,是他签的第一封,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哥的第一封。签字的时候,护士略有责怪,问他病人这个情况怎么能出院。
  是啊,怎么能出院?他哥在想什么?方氏就比他方正值钱是不是?他自己也是,为什么就这么听话、让去公司就去公司呢?
  方秉正签完字,抬头看着张鸣,张鸣也看着方秉正,有些被问责的慌张,最后和方秉正料想的一样,把问题推给了方正:“方总醒了之后执意要出院去参加董事会。”
  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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