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咽了一下唾沫,环顾四周,没见到章洄的身影。
  “别看了,他去上班了。”林濯月没回头,声音阴恻恻的,榨汁机停止了工作,那种阴森感就更清晰了。
  昨夜凌乱的行李已经收拾干净,家具简约,两百多平的大平层显得异常空荡,落地窗外一片天蓝,章启文却只觉得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绿色的黏稠液体顺涎进玻璃杯中,章启文攥紧衣角,还未清醒的大脑一片混沌,慌张地说:“章洄快回来了吧?”
  林濯月扬起下巴,倨傲的眼神瞥向章启文,淡漠地说:“别管他,过来吃早餐。”
  章启文脚步发颤,虚弱地走向料理台,沙哑地说:“我、我去房间吃吧。”
  “餐桌。”林濯月不容置喙,在章启文回避的眼神下,又倒了一杯果汁,仰头喝了一口。
  章启文的心脏“啪”的一声落回胸膛,端起杯子往餐桌走去,餐垫上摆着一份早餐,花卷、菠菜、炒鸡蛋,还有一碟切成片的橙子。
  林濯月还没过来,章启文端着水杯的手腕依旧发抖。
  须臾,林濯月端着一盘蔬菜沙拉过来,章启文按捺不住地问:“这是什么饮料。”
  “芹菜梨汁。”
  章启文豁然松了口气,见林濯月只吃沙拉,习惯性劝道:“阿月,你怎么吃这么少?该多吃一点。”
  “度蜜月的时候吃多了。”
  章启文赫然噎住,噤声吃早餐。
  第56章 热气球
  章洄回公司开会,按照指令把礼物分了,他和林濯月的关系没有特意公开过,但平时表现亲密从不避讳,这次旅游拍了不少照片,章洄挑了几张发朋友圈,牵手拥抱都很自然,彼此间的关系不用公开,同事朋友几乎都有数了。
  开完会章洄从公司出来,提着一袋礼物去了研发部,他老师许建华统管项目开发。
  公司建立之初,许建华也给了章洄一百万,拥有星空软件5%的股权,他是计算机和金融学双学位教授,章洄是他的得意门生,两人相处亦师亦友,就是脾气不太好,古怪得很。
  研发部的办公地点离大学城近,离许建华家里也近,这是他提出的条件之一,方便他中午回家吃饭和午休。
  章洄提着礼物去看他,许建华还挺生气,他辛辛苦苦搞开发,章洄却跑出去旅游了。
  看到礼物后心情就好多了,有他喜欢的木雕画,虽然图案还是热气球,但手工艺品独有的韵味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许建华把礼物收起来,指节推了推眼镜,戏谑地问:“你小男朋友挑的吧?”
  章洄太阳穴青筋直跳,觉得他为老不尊,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从铁架旁的纸箱里掏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两口,与许建华说笑几句,又把话题引回工作上。
  “星空软件已经很成熟,但是满月系统......”许建华认真起来,摘了眼镜,并不含蓄地说,“我建议你放弃开发满月系统,专注在基础功能的完善上面。”
  章洄皱起眉,情绪低沉下来。
  “我不止一次提醒你,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指导软件,战略本身是流动的,竞争力也是流动的,即便你建立了庞大的数据库,也不可避免产品会进入衰退期,而这种可预见的生命周期变化,会令满月系统遭受到恶评,宏观环境的变化是再多数据也无法推测分析的。”许建华残酷又坦白地说,“放弃你的理想化世界,你会走到更高的地方。”
  章洄迟疑地说:“如果我引进人工智能呢?”
  “章洄,我教过你,低谷时向上看,激勇奋进,巅峰时向下看,见好就收。”
  “我还没走到巅峰。”
  “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自己的位置。”许建华说,“走到半山腰也不错。”
  章洄深吸气,吐出一口浊气,“我再想想。”
  “下次来给我弄点儿茶叶,咖啡是年轻人爱喝的。”
  “您这就是偏见,或者说孤陋寡闻。”
  章洄离开研发部门,直接开车回家,他还得去接章启文。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许建华说的话。
  没有满月系统,他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如同周蔼谦所说,同质化软件很快就会出现在市场上,精细度可能不如星空软件,但低廉的价格仍会成为冲击市场的巨大优势。
  满月系统作为一款突破性的财务分析及战略管理软件,给章洄带来的不仅是金钱上的反馈,他将成为行业的标杆人物,在岁月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对任何有野心的人来说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驶进小区停车场后,章洄坐着没下车,调整了一下情绪,暂时从工作中抽身,拔了车钥匙奔上楼。
  攒了一堆事情,把章启文送去酒店后还得回公司,尽量明后日抽点时间陪章启文逛逛。
  章洄在心里列计划表,推门的时候还在想事情,门打开,客厅里静悄悄的,章洄喊了一声:“爸?”
  客厅里传来低沉的应答声,又像是叹气声,章洄听声音就知道不对劲,赶紧走了进去。
  章启文和林濯月各坐在餐桌的一边,桌上摆着那个千里迢迢千辛万苦扛回来的热气球收纳筐,连接气球和筐子的皮绳断了,热气球支棱不起来,软塌塌倒在一边。
  林濯月正在修,却怎么也弄不好,工具盒敞开着,螺丝刀钳子散了一桌。
  “怎么了?”章洄抛了一下手里的钥匙,然后放进口袋,走向两人。
  “没什么。”林濯月转回头冲章洄笑了一下,眼睛红彤彤的,“你回来了,外面热不热?我倒杯水给你喝。”
  然后他就站起来,抱着热气球收纳筐先进了储物间,出来后洗了洗手,给章洄倒水。
  章启文手足无措道:“真不是我弄坏的,我就想拿包茶叶,它自己就坏了。”
  章洄把螺丝刀收进工具箱里,低着头说:“爸,你东西收拾了吗?我送你去酒店。”
  章启文心浮气躁地望向林濯月倒水的背影,到底没说什么,进屋收拾行李,提着手提包出来,孤零零站在玄关处,哑声说:“我好了。”
  章洄走过去摸了一下林濯月的后脑勺,接过他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揽着他的肩膀小声哄着:“回来给你修,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林濯月撇开头,默不作声摆弄手里的水杯。
  章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赶紧换鞋送章启文出去。
  等进了电梯,章启文又强调:“章洄,那东西真不是我弄坏的,我要给他修,他不肯。”
  章洄看着电梯楼层面板上的数字,答非所问地说:“待会儿先吃饭吧,我明天陪您逛景点。”
  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门打开,章洄率先出去。
  章启文紧着脚步跟上去,章洄把副驾驶门打开,接过他的手提包扔到后座,然后绕去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
  章启文疲惫至极,磨磨蹭蹭上了车。
  “安全带。”章洄惜字如金,手指却在方向盘上频繁敲打,极力把不耐烦隐藏在内心深处。
  章启文系上安全带,又说:“说不定本身就是坏的,他想借此冤枉我。”
  章洄都被他气笑了,干脆拔了车钥匙,引擎声熄灭,车内顿时陷入了寂静,须臾之后,章洄问他:“他冤枉你干什么?就算他冤枉你,你真的觉得自己冤枉吗?”
  章启文脸色不悦,隐忍着没有搭话。
  章洄却率先发难,质问道:“你冤枉他的时候,想过他心里难受吗?”
  章启文越听越不是滋味,但他觉得话题被带偏了,尽可能冷静地说:“我来不是要找你说这个,章洄,你听爸爸的话,别再跟阿月谈对象了,谈个正经女朋友,结婚生子,那才是你应该走的路。”
  此刻,章洄的心境异常平静,章启文的话牵不起一丝涟漪,他重新发动引擎,慢条斯理地说:“爸,您就一直没明白,我之所以努力读书,拼了命赚钱,都是为了能配得上他,要是让我跟他分手,我现在就捡破烂去。”
  章启文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了一起,前所未有的懊恼,如果当年,他拒绝林殊怡的帮助,拒绝协议结婚,是不是彼此间的关系就不会变得那么复杂。
  假如他始终陪伴在儿女身边,或许章蔚筝不会恨他,章洄也能和他更亲近。
  现如今,他无论说什么,章洄都听不见耳朵里,像是着了魔,满心满眼就只有林濯月。
  章启文恐惧至极,倘若有一日,林濯月要害章洄,简直易如反掌,不必费吹灰之力。章启文始终无法忘记谢群入狱时那崩溃癫狂的模样。
  谢群挠碎了自己的皮肉,满脸血迹,撕心裂肺地喊冤,没有人会相信,八岁的林濯月已经有了杀人的企图,他甚至懂得避重就轻,用诡辩的证词将亲生父亲送入监狱。
  章启文无法揣摩林濯月的心思,他害怕章洄只是林濯月手中的玩物,终有一日会腻味,到那时,章洄将面对何等危险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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