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系统倏尔想起一件让它肝胆俱裂的事情。
钟意的实验室向来是它收拾的,之前没关注,现在却猛地想起钟意掏出来塞进药箱的似乎是一些掺杂超大量迷药的药水,以及具有传染性质的剧毒。
感情这是鲛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就要把人灭族啊!
不对,系统又回忆起一件事,想到似乎不只是因为这个。毕竟钟意一开始就打着要研究鲛人的目的,现在不过是初心不改罢了。
它咽了咽口水,语气艰涩:【你不担心主角醒来会恨你吗?】
宿主,不要把两情相悦搞成不共戴天的仇恨啊!
钟意看着他:【他不会知道。】
鲛人群出现的时候瑟莱昂已经陷入了昏迷,并没有感知到他们的到来,如果此时海拉娜等人死亡,瑟莱昂什么也不会知道。
所以现在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系统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救了你们。】
【但是要带走瑟莱昂。】钟意拎着药箱,看着那些鲛人,眼神晦暗。
从前听父母说起他们的爱情故事的时候,黑发黑眸的小孩心中其实没有太大波澜,只有在听到父亲的家族妄图拆散两人,他们鼓起勇气反抗背井离乡的时候,才觉得有几份趣味。
此时前人与后人的遭遇似乎重合了,但不同的是瑟莱昂对于自己的族群拥有留恋,如果瑟莱昂势必要在自己与族群中做出选择,钟意没有把握在这场较量中获胜。
看了眼仍未清醒的瑟莱昂,他落下一个轻吻,转身下楼。
……
地下室挤满了鲛人,海拉娜看着从楼上走下里的人类。
她的眼神仍旧警惕,但看着钟意温和无害的神情,这份戒备又消散了一些。
钟意对瑟莱昂的关注与紧张毫无作假的成分,对方倘若真的爱瑟莱昂,就不会伤害他们,女鲛人按照常理判断着局势,将尖锐的利爪收起来。
钟意瞥了一眼满地的伤员,默认了他们带来的结果,慢条斯理地戴上自己的手套,打开药箱,询问:“谁先来?”
这些鲛人大部分都是撕裂/贯穿伤,需要进行手术缝合才行。
而钟意知道他们对自己的防备其实还没完全消散,因此不急着立刻下手,而是准备先让他们看到希望再考虑如何进行下一步。
本以为伤口已经恶化流脓的几位鲛人会争先恐后地上前,钟意站在实验台前耐心地等了半晌,却没有一人主动走上来。
他微微偏头,有些疑惑。
海拉娜这时终于说话了,说出口的话语令人惊讶:“我们不是来接受治疗的。”
钟意怔了一下。
其余鲛人点点头,其中一个年轻鲛人躺在同伴的怀里,语气虚弱:“我们只是想看看首领。”
她抱着自己鱼尾,那里几乎断成了两截,只剩下一点点的血肉黏连,上面满是腐烂的痕迹,看不到自愈液体分泌的迹象。
对方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独自行动,气息也微薄。
在场像她这样的鲛人并不少,有些的伤势甚至更重,已经无法开口,只有那双竖瞳盯着钟意,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混合着不满与好奇,又像是在审视。
“我们不要你治。”一名手臂骨折,弯曲成不自然姿势的鲛人开口,“我们要见瑟莱昂。”
钟意擦拭手术器械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来了,转身与他们对视。
黑眸人类像是有些没能理解鲛人的话语似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迷茫。在唾手可得的生机面前,他们为什么要拒绝被拯救的机会?
“不用担心我的能力。”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钟意将神情放得更加平缓,声音和善,“我有把握治好你们的伤。”
鲛人们的眼中浮现意动,但最后还是慨然摇头拒绝。
“与能力无关。”海拉娜看出人类的诧异,解释,“鲛人不畏惧死亡。”
鲛人族延续至今,遭遇过无数风浪与意外,饥饿、严寒、重伤都无法打败他们,就连被玻璃碎片割裂伤口而死亡的那名族人,在奔赴死亡的时候同样是坦荡的。
但是他们畏惧不自由。
“鲛人不能离开海洋。”明明能够化出鱼尾,可是鲛人族却没有一个人对岸上的生活意动。
他们生来就是海洋霸主,生与死,皆与这片蔚蓝同在。
海拉娜看着钟意,竖瞳闪烁着光芒。
因为钟意想要救治他们,她对这名人类有善意;却又为他以此要挟与瑟莱昂在一起,甚至隐约透露出要把他留在岸上的意思而不虞。
复杂的情绪交错,但是女鲛人的语气是温和的:“我们不接受这个交换。”
这便是鲛人返回族群之后商量得出的结果。
大家没有太多犹豫,但弥留的族人们想要再看瑟莱昂最后一面,于是赶路耗费了不少时间。
钟意的眉头渐渐皱起。
“可是你们会死亡。”他看着将实验室挤得密不透风的十几名鲛人,这么庞大的数量,一旦死亡,对于只有数千名族人的鲛人族群来说,会是很惨痛的代价。
面前这些鲛人随着海拉娜话音落下后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不闪不避,从容地接受钟意注视的目光。
“那就死亡。”一个看起来半大的孩子满不在乎地晃了晃断折的鱼尾,“用生命换取一位鲛人的自由,我们做不到。”
与瑟莱昂是不是首领无关。
拿一条鲛人的自由换取数位鲛人的生命看似很划算,但有时候不能这么简单地进行比较。
“瑟莱昂是我们的族人,是我们的首领。”有个年长的鲛人开口,“在他昏迷时答应交易无异于背叛。”
尽管所有人都听到了瑟莱昂对于“钟意”的爱意呢喃,但是谁能保证他喜爱钟意到愿意被剥夺自由呢?
扪心自问,他们是做不到的,所以这个交易对瑟莱昂不公平。
“自由不能作为交易的对象。”海拉娜充满包容的眼神看着钟意,“瑟莱昂同样不能。”
人类的目光怔愣,漆黑的双眸在昏暗的灯光中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海拉娜忍不住笑了笑,作为年长者,她意识到这个人类看起来处事沉稳,事实上却有些未经教导的青涩,便用一种看着族中后辈的目光注视钟意。
鲛人族天生便有察觉爱的能力,每一对鲛人伴侣都很幸福,对于爱的了解也很透彻。
她说:“爱意无法衡量比较,也不能依靠掠夺。”
敏锐的前鲛人首领已经看透了钟意提出的这场交易下的本质,来源于对方对爱情的不信任与畏惧,以及想要掠夺瑟莱昂的渴望。
钟意害怕瑟莱昂没那么爱他,恐惧鲛人醒后会选择与他分离,并与族人离开。
“……”黑发黑眸的人类被戳破最隐秘的担忧。
他的确是将自己和鲛人族放上了天平。天平分隔两端,一边悬挂着上千人的族群、海洋、责任与自由,一边只站着个黑发黑眸的无趣人类。
瑟莱昂在最中央,闭着眼眸,尚未落下审判结果。
海拉娜的话语直白地指向重点:“没有人可以替瑟莱昂做出选择。”只这一点,这场交易就注定不会被接受。
现实与猜想背道而驰,钟意垂下眼睫,四周的目光灼灼,他突然有些明了鲛人那些意味不明的审视来源于什么。
因为他不只是将鲛人族与自己进行了比较,瑟莱昂的自由与重伤鲛人的性命,同样被对待爱情无比傲慢的人类放上了天平。
而这些鲛人并不接受,跳了下来审判审判者。
头顶的灯光昏暗,作为被审判的焦点,钟意的半边身子隐没在阴影中,带着手套的手指贴在腿边轻轻敲击着,似乎陷入了反思。
父母的面容与这些鲛人的形象交错。
母亲给父亲唱的摇篮曲,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小孩,烈火中的絮语……出生就被放上天平,并且轻飘飘翘起的小孩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未经教导的孩童自认为天赋奇高,无师自通了爱情的真谛。
爱情的天平会称量家族与爱意,称量伴侣与幼崽。前者的比较中家族轻易被舍弃,后者的比较里幼崽从未承载过期待自然毫无重量可言。
检验爱情的方法如此简单。
于是在遇到了鲛人以后,钟意也举起了天平。
他一遍遍称量、一遍遍确认瑟莱昂的爱意,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这些鲛人告诉他,这是错误的行为。
寂静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鲛人们耐心地看着钟意,即使通往楼上的大门敞开着,也没有贸然踏足对方的私人领域。
窗外回荡着浪花拍打海岸的回声,风暴已经褪去,但是带来的余波未散,飘摇的风雨将玻璃打湿成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远处海面上矗立的灯塔,微弱的光芒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摇摆不定。
钟意敛了敛眉,手中的布巾再次擦拭起手术器械,动作很慢,良久才开口:“嗯,谁先接受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