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褚颢昀!”
  “沈主任!”
  两道呼喊声几乎同时响起,谢芷本想和他一起走,但看他满眼都是褚颢昀,失了魂儿一样,根本指望不上。再看甬道正在坍塌,天上掉石子,她这条命都踏进阎罗殿了。
  还是靠自己吧。
  谢芷心一横,拔腿跑过甬道,跑到了甬道尽头的主墓室墓门外,抬脚就踹,没有丝毫犹豫。
  躲进主墓室,是他们唯一的逃生方法。
  事实确实如她所料,沈映根本顾不上她,也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偏执地、呆愣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褚颢昀的名字。
  “这狗东西……”不知过了多久,褚颢昀终于醒了。
  他迷茫地摇了摇头,抖出一脑袋火药灰,捂着脑袋骂道:“草,这孙子不要命了,把炸药绑身上,还好是□□没什么杀伤力。”迷迷糊糊地叨咕了一通,意识回笼,终于看清眼前之景,当即扶着墙壁站起来,“这怎么了!”
  炸弹是在他们来的墓门旁炸开的,现在整条甬道从进来的墓门开始,正缓慢地向下坍塌,顶上的石砖像被抽掉骨架的皮囊一样下坠,仿佛诞于远古的深渊巨兽,即将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这天地。
  “跟我走。”沈映拉住他手臂,快步穿过甬道,站到主墓室面前。混乱中,他拉开疯狂踹门推门的谢芷,双手翻花一样按了墓门上的几块砖——沉重的石门应声而开。
  三人鱼贯而入。
  进入墓室的瞬间,他们身后的甬道碎成块状,砸入地砖,转眼间就堆积如山,堵住了唯一的来路。
  沈映脸上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关了手电筒,淡淡地道:“留一个就行,要是手电全没电了,我们就真出不去了。”
  谢芷听话地关了自己的。
  “沈主任。”褚颢昀对他摊开掌心,沈映立刻将配枪归还,但他还是不依不饶,“你对这座墓,是不是太熟悉了些?主墓室都能随便进来。”
  沈映早料到他会这样问,平静地说出准备好的台词:“褚警官,你见过直溜黄瓜吗?”
  褚颢昀:“……?”
  他脸上的惊讶做不得假,确实是平生从来没听过这种话。
  沈映自信拍胸脯,语气自豪:“不要把我和齐景铭那种小趴菜混为一谈啊。我跟你讲奥,我得亏是来干考古了,要不然就凭我这脑子,我干盗墓,我一天挖一座墓你都抓不到我。”
  褚颢昀:“……”
  想揍人,但顶着这张脸,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沈映趁机加一把火:“褚警官好像一直在怀疑我,可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吧?”
  出乎意料地,褚颢昀没有反驳,而是悠远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怀疑你。”
  他沉默了,在手电的微光下,他看不清沈映的脸,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千年前的紫宸殿,小皇子站得太高太远了,他立于阶下,怎么也看不清龙椅上的那个人……
  褚颢昀回过神来,眼前视线朦胧声音也在颤抖:“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你和他很像,我害怕你是他,也希望你不是他。”
  漫天灰尘挂上现代灯泡的微光,恍若点缀在银河的白色萤火虫,给阴森黑暗的地下墓xue添了几分惬意。他目光柔和,唇角勾起一抹岁月静好的笑:“还好,老天待我不薄。”
  沈映高高吊起的心重重锤在胸口,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褚颢昀也是在自欺欺人,他在庆幸沈映没有记忆。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一旦他们坦诚相见,生生世世,都断然没有在一起的机会!
  沈映险些咬破嘴唇,硬挤出一个笑:“那就……恭喜你了。”
  三个字说的干巴巴,笑容也无比勉强,如果不是环境太暗,肯定是要露出破绽的。
  正在这时,褚颢昀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谢芷在黑暗中喊了一句——
  “沈主任,褚警官,这里有石碑,是景昭帝的墓志铭!”
  第5章 研墓志铭
  刚放松的一口气再次悬起。
  沈映蓦然瞪大了眼睛,好像墓志铭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让他疯狂地想要逃离。
  谢芷和褚颢昀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谢芷兴奋得像猫见了耗子,顶着鲜血淋漓的两手抢过褚颢昀的手电,照亮了墓志铭。
  她看了两眼,却眉头紧锁。
  “君讳褚尧。”
  她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意识到自己真的没看错,眉头拧得更紧:“褚尧?这不是景昭帝在位时大将军的名字吗?这是褚将军的墓志铭,怎么会放在帝陵里?”
  站在远处的沈映心头巨颤,恨不得就此钻入黑暗,再也不出来见人了。他本来只想带大家在甬道转一圈,让主墓室永远不见天日,谁成想半路杀出了个陈五,居然阴差阳错地到了这主墓室里……
  而褚颢昀则兴致盎然。
  他本来对景昭帝那昏君的墓志铭不敢兴趣,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某处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当即凑上来抢回手电,亲手照亮冷冰冰的石碑。
  空旷墓xue里,只余他低沉的声音——
  “君讳褚尧,诞于壬甲年三月初七亥,甍永安三年腊月二八未。帝甚悲拗,辍朝双年。”
  谢芷小嘴一撇:“两年都没上朝,昏君啊!”
  褚颢昀没有理她,声音冰冷如旧。
  “君战功赫然,高德广勋,桐圭封爵,拜安明王,帝赞不名,剑履侍朝,帝谓德位无配,赐九锡礼。”
  他读的很慢,声音仿佛能穿越千年,话音中充满了怀念的意味。
  谢芷再次发出自己的见解:“九锡之礼,一般是权臣把持朝政后想要篡位,才会以天子的名义赐九锡之礼给自己,意味着禅位之兆。可我记得,景昭帝登基的第三年,大将军褚尧就获了谋逆之罪,株连三族,是死于新帝的忌惮之下,而且景昭帝也不是傀儡皇帝,他大权在握,不可能禅位给无权之臣啊……所以沈映赐给褚尧九锡之礼,单纯是,想给就给了?”
  呵呵。
  褚颢昀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这又能代表什么?褚尧在塞北征战,这个胡涂东西却在京都处死了他全族,就算之前给了再多的好,那也都是假的。”
  “你这么了解?”谢芷瞪大眼睛,满眼都写着疑惑,“而且你怎么认识这么多繁体字,我都认不太全。”
  褚颢昀心底烦躁混乱,把手电扔到她怀里,“废话真多,你自己念!”
  谢芷只能求助沈映:“沈主任,这事关重大,我认不太全,要不……你来?”
  沈映竟然后退一步,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不……”
  褚颢昀的目光瞬间变得危险了起来。他靠近沈映,冷冷开口:“你们考古人员见到能证明历史的文字,居然不都是兴奋的?”
  说着他还看了看谢芷,小姑娘眼里泛着热烈的光芒,看起来像要把石碑整个揣兜里带回去,反观沈映,行为却极其可疑。
  “小专家,你不兴奋吗?”褚颢昀又问了一遍。
  不行,不能露馅!
  “让我看看。”沈映强撑着笑意,胸膛剧烈起伏几息,犹豫了片刻后终于拖着千斤重的步伐走了过来。
  手指触碰到石碑的瞬间,他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石碑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上一世濒死时,亲手刻上去的。
  跨越千年,他居然又碰到了这块石碑,冰冷如旧……
  沈映咽了咽口水,稳定心神,轻轻开口。
  “先帝临朝,疆土沦丧,君拊剑沙场,枪舞游龙,弓抵满月。收千里高原,复万里江河,先帝赞曰旄头金戈,赐金辔银鞍,拜大将军。帝御绍祚,封安明王,食千石邑千里,位极人臣,极尽殊荣。”
  “惜天愧地卑,肃风顷断,天云际散,雷霆声吞,巍山崩裂,浩河水截,时年不永,君此长眠。岁聿云暮,千载万年,郎君千古,惟长相念。”
  墓志铭到了末尾,沈映的声音也平添了哽咽,他执拗地照向石碑最下方,颤抖着念出落款——
  “永安三十三年,时熙绝笔。”
  随着最后一声落下,整个墓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生命不古,惟情谊,长存千年。
  这篇由沈映亲手刻下的墓志铭,通篇不提褚家之罪,字字歌颂褚尧之功。就好像在沈映的视角里,褚尧永远是那个霁月清风、金戈铁马的少年将军,从未变过。
  不知过了多久,谢芷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死寂:“永安三十三年,是景昭帝驾崩的那一年,时熙是景昭帝沈映的字……这墓志铭还真是沈映写给褚尧的,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这和她从小到大学的历史并不一样。
  景昭帝其人,历史评价褒贬不一,他虽然励精图治,开创盛世,但登基初期也确实杀亲族杀功臣,得位不正。
  尤其是景昭帝和褚尧的关系,所有历史文献都认为他们两个是水深火热的,是隔着血海深仇的天生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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