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太阳的光芒不刺眼，太阳的脊背很温暖。
宋鸣下定决心做出改变，努力发掘自己有价值的一面，努力抬起头，努力接触新鲜事物。
第一次直播的时候，宋鸣很紧张，他害怕，害怕直播间里只要有一个人认出他的声音，就会有成百上千个讨伐者出现在他眼前。
杀人犯，杀人犯的儿子，这是他听了十来年的标签。
但是每当他紧张到说不出话时，身边总有一个带点市侩、又有些散漫的声音陪着他。
这道声音陪了他很久。
从人来人往的菜篮子，到隔着帘子的床畔，从手机上的一句句问候，到学校里的一夜夜思念。
从暴雪，从雪场，从温泉，从篝火晚会。
从李飞带他看过的每一场人间烟火，到福利院里带着烤红薯味香甜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宋鸣回头看了一眼，又向脚下看了一眼，泥潭成了浅弯，黑山夷为平地。
前方的路迷雾重重，但他却感觉分外清明。
向前跑，向前跑。
他停不下脚步，他能预感到更广阔的世界。
不知行进了多久，宋鸣抚摸着自己的胸膛，里面跳动的是一颗被太阳温暖过的心脏。
对，也是。
他早就把太阳装进了心里。
……
五月七号晚上，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李飞。
李飞醉酒，宋鸣扶着意识不清的人说了些胡话。
喜欢，想拥有，他趁人之危吐露了三年来压抑的所有情意。
但李飞很明显没听进去，拍了他一巴掌，堵住了他的嘴，还堵住了他的鼻孔。
他很无奈，想着有机会再促进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做梦一样，那天晚上李飞强吻了他。
宋鸣一开始抗拒，怕李飞认错人，可他明明叫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实在没忍住，宋鸣给予了回应。
虽然第二天李飞慌乱之下短暂逃避，但宋鸣知道他会想清楚，就算想不清楚，他也还有时间等李飞想清楚。
那之后一个月，宋鸣假装跟李飞闹脾气。
收到李飞的消息后，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心照不宣，没想到没能见面。
他戴着残留花香的礼物，原谅李飞又一次的逃避。
只不过李飞说好了有话要说，没见面，话总要留下。
下了火车，宋鸣晚上又打过去电话，想知道李飞要说的是什么。
李飞支支吾吾，像是害羞，可能没准备好，反复说不清重点。
宋鸣施以耐心，等待李飞自投罗网。
但没想到电话另一头传来打扰的声音，似乎是宋瑶，李飞慌慌张张挂了电话，只留下一句明天再说。
回到南城，一个月工作二十八天，还要准备两个考试，宋鸣忙得脚不沾地，回过神来又过了一个夏季。
李飞的明天再说早就过了保质期。
宋鸣一次次发消息询问，得到的都是模棱两可的回复。
因为想听李飞亲口说出对他的心意，宋鸣的耐心无限度为其延长，明天再说也充了自续。
耐心告罄的这一天，是宋鸣的毕业典礼。
考研顺利，考证成功，宋鸣向李飞分享了这些好消息，并邀请他前来观礼。
但他没有收到回复。
流程走到典礼结束，毕业生与老师、家人和朋友合影留念。
宋鸣只看到拿着花束的宋瑶，说是李飞为他选的，洁白的花，祝他有光明的未来。
恍惚间，宋鸣突然联想到李飞拿着花束的样子。
好像几个月前，他从商场三楼的扶梯口上来，余光瞥到一个捧着蓝色玫瑰花离开的人的侧影。
那时候他没有多想，因为他觉得李飞在店里等他。
“小鸣啊，姑姑和你说一件事，小李他……”
宋鸣没有听宋瑶说话，转头离开了学校。
坐汽车回庆城的路上，宋鸣心里涌动着极其强烈的不安。
他给李飞打电话，无人接听，发消息，石沉大海。
下了车，他看到菜篮子关门大吉，招牌都拆了下来。
跑回公寓，门锁好像换了，钥匙打不开，里面却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谁啊！”
“老公，你看看猫眼。”
“妈妈，外面有大灰狼！”
听到这些声音，宋鸣动作一顿，整个人觉得非常荒缪。
李飞把店卖了，公寓不租了，人也走了。
宋瑶找过来的时候宋鸣正颓废地坐在楼道里。
宋瑶把他带到新房子里，告知他原因，说是李飞找到了亲生父母的线索，脑一热就离开了庆城，怕影响宋鸣工作考试，就没告诉他。
宋鸣这一年忙得没空回家，根本没想到李飞已经离开大半年。
宋瑶还告诉他，李飞一直觉得自己孤儿的身份很自卑，想着如果找到父母就和以前的一切划清界限，所以如果有一天他们联系不上李飞，那就是李飞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父母。
听到这些话，原本思绪混乱的宋鸣突然清醒过来。
他坐在陌生的客厅里，抬起头，缓慢地看向宋瑶。
“是这样吗？”宋鸣问。
“小鸣，小李不欠咱们的。”宋瑶脸上没有一丝动摇。
宋鸣站起身，轻飘飘地说：“那天晚上你看见了。”
宋瑶挺着脊背坐在单人沙发上，眼皮微垂，没有说话。
“你和他怎么说了。”宋鸣问。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宋瑶轻轻叹了口气，皱着眉道：“小李那孩子性格随意，自由自在，你们两个不合适。”
“合不合适不是你来算。”宋鸣冷冰冰道。
宋瑶安静一瞬，语调妥协：“对不起，姑姑错了，姑姑又错了，姑姑只是，只是害怕你伤心，害怕你以后…… ”
宋鸣突然冷声打断她：“我爸妈不是你害死的，是我。”
宋瑶面色一僵，皱着眉偏头看他，嘴唇微颤：“你在胡说什么……”
宋鸣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如果当初我妈没怀孕，就不会跟我爸结婚，不会生下我，不会那么多年自始至终都把我当成让她恶心的东西，你也不用打着愧疚的旗号在我身边一边忏悔一边报复我。”
“我没有！”宋瑶猛地站起来，看着这个和她最爱的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泪水瞬间模糊视线，眼前的场景似乎变换成二十多年前的某个深夜。
“雨欣……”宋瑶的嗓音倏地沙哑，“小鸣，你妈妈她是爱你的，她之所以冷落你，是因为她不喜欢男生，她只是不喜欢你的性别。”
“那重要吗？”
宋鸣语气嘲讽地质问她：“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对我来说真的重要吗？”
不等宋瑶回答，宋鸣就转了身，似乎要离开。
宋瑶朝他的背影哭喊：“我有错吗！”
宋鸣脚步顿住。
“小鸣，我这么多年来，我只想赎罪我有错吗，你为什么总觉得我要害你啊……”宋瑶捂着心口，仿佛伤心欲绝。
宋鸣轻轻吐了口气，转过身，看着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十三年的姑姑。
“我从来没觉得你会害我。”
宋鸣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他陈述着：“你只是在自以为是地赎罪而已，你只是还在不甘心，不甘心我妈妈当初为什么不选择你，你打着赎罪的旗号自我感动，到头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伤害我的事实，干涉我的喜好，控制我的人生，你以为让我走上你设定的道路我的人生就完美了吗？”
宋瑶悲伤地摇了摇头：“不要说了……”
宋鸣不仅继续说，还一步步靠近她。
“不，你只是觉得如果我‘完美’了，你就可以放下愧疚，放下过去，心安理得地享受新的人生。”
宋鸣在宋瑶面前停下脚步，轻声问着：“可是凭什么？”
“你把对我母亲的感情，和对我父亲的愧疚，全部转化成同情嫁接到我身上，你心安理得，你自以为是，你觉得这就是你的赎罪，但事实上，你做出的每一种行为都是在报复。”
“不要说了！”宋瑶抱着头，痛苦地跪坐在地上。
宋鸣神色一顿，依旧冷漠开口：“你在明知我母亲结婚的情况下勾引我母亲，你是报复我母亲在你被误诊癌症的时候离开你，你故意让父亲撞破你和我母亲，你是报复我父亲趁虚而入抢走了你的人，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抚养我控制我，你是报复我这个被你两个最恨的人生出来的孩子。”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宋瑶不断摇头否认，眼泪决堤。
她觉得宋鸣好可怕，像他妈妈一样，都那样不留情面冷漠决绝。
宋鸣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看这间新房子的陈设，嘲讽道：“你结婚了，我姑父知道你从前喜欢搞女人么。”
宋瑶的哭声弱了一些，她抬头看着宋鸣，眼神有些祈求。